他对“人”这种东西,早已不抱任何信任。
他习惯了用一层坚硬的壳把自己包裹起来,圆滑、狡黠、偶尔凶狠,那都是他在泥泞里打滚,用血和泪换来的生存法则。
“操!这小子属石头的?吭都不吭一声!”
一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有道疤的乞丐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那是刚才混乱中小乞丐胡乱挥舞的手臂撞到了他的嘴。
他似乎打累了,喘着粗气,弯腰想去掰小乞丐那死死护在胸前的手臂,想把他怀里的馒头抠出来。
就在他的脏手即将触碰到小乞丐胳膊的瞬间——
那原本蜷缩着、似乎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小身体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
他像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骤然抬头,那双一直半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原始的、冰冷的凶狠!
他猛地张嘴,露出一口细白却咬合力惊人的牙,狠狠一口咬在了那乞丐探过来的手腕上!
“啊——!!!”
凄厉的惨叫瞬间划破了雨幕。
那乞丐猛地抽回手,手腕上已是血肉模糊,两排深深的牙印清晰可见,鲜血汩汩涌出。
他疼得脸都扭曲了,抱着手腕原地跳脚。
“妈的!反了天了!给老子往死里打!打死算我的!”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所有人,拳脚和那根破木棍带着更大的力道,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下。
小乞丐在咬出那一口后,仿佛耗尽了最后的气力,重新蜷缩起来,意识在沉重的击打下渐渐沉入黑暗。
最后的感觉是刺骨的冷,和一种奇怪的、终于要解脱了的平静......
就在木棍带着风声,即将砸向他头颅的刹那——
“住手!”
一个清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意,如同利剑般劈开了沉闷的雨幕和喧嚣的咒骂,清晰地、有力地传入死寂的巷中。
那声音并不算洪亮,甚至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清越,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空气都为之一静。
巷口外,刚从不甚愉快的诗会中提前离席的林清晏,正撑着伞,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烦闷。
他今日与几位同窗因赈济流民的观点起了争执,他主张官府应开仓放粮,系统安置,而对方却认为流民懒惰成性,施舍只会助长刁风。
那些轻飘飘的、带着优越感的论调,让他胸口发堵。
他并非不知人间疾苦,父亲林文正为官清正,时常教导他民生多艰。
但书本上的认知,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他绕开路,想穿过这条僻静的巷子早点回府,却不料撞见了这样一幕。
几个成年乞丐,围殴一个瘦弱不堪的孩子。
那孩子蜷缩在泥水里的样子,像极了被暴雨打落在地、奄奄一息的雏鸟。
尤其是当他看到,即便在如此围殴之下,那孩子仍死死护着怀里那点肮脏的食物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愤怒瞬间冲上头脑。
那不仅仅是对暴行的愤怒,更是一种......于心不忍。
他无法想象,是怎样的绝望,会让一个孩子将半个馊馒头视若性命。
施暴的乞丐们动作齐齐一顿,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身姿挺拔如春日新发的修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缎长袍,袍角用银线绣着清雅疏朗的竹纹,针脚细腻,在昏暗的雨夜里,仿佛自身会发光,驱散了周遭的晦暗。
他撑着一把素雅的油纸伞,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精致流畅的下颌,和一双紧抿的、显示着极度不悦的唇。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便与周遭的污秽、混乱、暴力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立。
雨水顺着他干净的伞沿串成珠帘,滴滴答答,在他脚边形成一圈无形的、难以逾越的界限。
界限之外,是泥泞不堪、弱肉强食的现实;界限之内,是纤尘不染、秩序井然的净土。
几个高大的乞丐一时竟被这少年身上那股清贵之气所慑,愣住了。
他们在这底层摸爬滚打,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未见过这样的——
干净得不像凡尘俗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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