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吃,一边想,一边流下了两行黑色的英雄泪。
江湖,太难了。比在后山劈一千斤柴还难。
吃完了饼,我总算有了点力气。我觉得我不能再这么邋遢下去了,这严重影响我的大侠形象。
我看到巷子尽头有口井,跑过去用井水胡乱地洗了把脸。那木炭妆总算是洗掉了,露出了我清秀的本来面目。我又把头发解开,重新梳理了一下,虽然还是没能扎成一个像样的男式发髻,但至少比那个“塌方的烧麦”强多了。
我又把湿衣服脱下来,拧了拧水,再穿上。虽然还是湿的,但好歹平整了一些。
收拾完毕,我对着井水照了照。
嗯,虽然还是有点狼狈,但总算从一个“挖煤的”,变成了一个“清秀的穷小子”。
我重新鼓起勇气,走出了小巷,汇入了集市的人流。
这一次,我学乖了。我不乱说话,也不乱走路,就那么低着头,假装自己是个普通的镇上少年。
集市真的很热闹。卖糖人的、耍猴的、捏面人的、算命的……各种各样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嬉笑怒骂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杂乱却充满生命力的交响曲。
我看得眼花缭乱,感觉自己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原来山下的世界,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
就在我东张西望,看得正起劲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骚动起来,纷纷往一个方向围拢。
有热闹看!
我心里的大侠雷达“嗡”的一声就响了。
这绝对是话本里经典桥段——“恶霸当街行凶,主角路见不平”。
我的机会,来了!
我像条泥鳅一样,从人群的缝隙里钻了过去。挤到最前面,眼前的景象,让我的一腔热血,“轰”的一下就冲上了头顶。
只见一个卖西瓜的摊子,被踢得稀巴烂。
青翠的、滚圆的西瓜,碎了一地,红色的瓜瓤和黑色的瓜子混着泥土,被踩得不成样子。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汉,正被一个穿着绸缎、满脸横肉的家丁揪着衣领。
那老汉瘦得像根竹竿,在壮硕的家丁手里,就像一只被老鹰抓住的小鸡,毫无反抗之力。
“老不死的!”那家丁头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老汉脸上了,“我再问你一遍,张员外家的地租,你交还是不交?”
老汉哆哆嗦嗦地哀求道:“王二狗爷,您高抬贵手!今年的收成不好,瓜也卖不上价……您就再宽限我几天,等我把这车瓜卖完了,一定……一定给您送去……”
那个叫王二狗的家丁头子“呸”了一声,一脚踩在一个裂开的西瓜上,碾了碾。
“宽限?老子都宽限你一个月了!你当张员外家是开善堂的?”他恶狠狠地说,“我看你这堆破瓜,抵债都不够!今天你要是拿不出钱,就别想走了!”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狗腿子,一个个叉着腰,嬉皮笑脸地看着,不时还伸脚去踢那些滚落在地上的西瓜,发出“砰砰”的闷响。
围观的百姓很多,但都只是远远地站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唉,又是张员外家的人……”
“可怜的李老汉,他婆娘还病着,就指望这车瓜救命呢……”
“嘘……小声点,你想被王二狗那伙人听见啊?”
我听着这些议论,看着李老汉那张绝望又无助的脸,再看看王二狗那副嚣张跋扈的嘴脸,我感觉我胸口那条布,快要被我心里的怒火给烧断了。
在清心观,师父教我《清静经》,教我“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可师父也教过我,道法自然,这“自然”里,也该有公道,有天理!
眼前这一幕,没有公道,更没有天理!
我那点下山之后的紧张、胆怯、不知所措,在这一瞬间,全都被这股熊熊燃烧的怒火给烧了个一干二净。
我忘了我蹩脚的男装,忘了我可笑的嗓音,忘了我身无分文的窘迫。
我只记得,《江湖奇侠传》第一页,开篇明义的那八个字——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我当不了为国为民的大侠,但至少,我能管一管眼前这件不平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条该死的束胸布勒得我胸口生疼,但这疼痛,反而让我更加清醒。
我拨开身前的人,一步一步,走出了人群。
整个场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这个突然闯入的、穿着不合身衣服的清秀“少年”身上。
王二狗也松开了李老汉,眯着眼睛打量我,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审视。
“哪来的野小子,找死啊?”一个狗腿子咋咋呼呼地指着我。
我没理他。
我走到被踩烂的瓜摊前,蹲下身,捡起一块还算完整的西瓜,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土。
然后,我站起身,直视着王二狗那双充满了暴戾的眼睛。
我把我这辈子能压出的最平稳、最低沉的嗓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怎可如此欺压老弱!”
我说完,整个集市,连风都好像停了。
王二狗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和他那群狗腿子一起,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
“哈哈哈哈!我听到了什么?欺压老弱?小子,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毛长齐了没有啊,就学人家出来管闲事?”
我没笑。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冷得像南屏山冬天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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