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见证了我们的重逢,也吹散了我心头最后一丝不确定的薄雾。
那一夜,我几乎未眠。
并非辗转反侧,而是前所未有的心安。师父特许我在竹苑暂住一晚,说是方便照顾苏世安。我知晓,这不过是师父心疼我的说辞。她老人家,终究是舍不得我再受那相思之苦。
苏世安确实是累坏了。自京城星夜兼程而来,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他只与我说了几句路上的情形,便沉沉睡去。我守在榻边,借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细细地描摹他的眉眼。
瘦了,真的瘦了。
那清隽的轮廓下,透着一股洗不去的疲惫。我伸出手,想抚平他紧蹙的眉头,指尖却在离他半寸的地方停住了。
我怕惊醒他的梦。
我就这样看着他,看了一整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竹窗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一道浅浅的光痕,我才恍然回神。
他回来了。
这个人,以后就是我的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一圈又一圈甜得发腻的涟漪。
第二日清晨,我是在一阵清越的琴声中醒来的。
那琴声,不似我平日在观中听到的那般清冷肃穆,它温润、平和,像山间潺潺的溪流,又像拂过松梢的微风,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循声而去,穿过庭院,便见竹苑深处那间临水的屋子,竹帘半卷。
他已换下那身染了风尘的衣衫,着了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墨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正静静地跪坐在那张他最爱的古琴前。
晨光熹微,透过竹帘,化作一道道柔和的光束,斜斜地打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里。香炉里升起一缕极细的青烟,盘旋而上,又缓缓散开,满室都是清雅的檀香。
他听见我的脚步声,指下的琴音戛然而生,抬眸望来。
那双眼睛,经过一夜的休整,洗去了疲惫,只剩下清澈和温柔,像是蕴着一汪春水。
“醒了?”他朝我微笑,“过来。”
我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慢吞吞地挪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我这双手,握惯了三尺青锋,使得动沉重的铁锅,却从未碰过这般风雅的东西。那张古琴,琴身是深沉的褐色,历经岁月,泛着温润的光泽,十三枚白玉徽点缀其上,宛如夜空中的寒星。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自有一股高华清贵的气度,让我自惭形秽。
“我……我不会这个。”我小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局促。
行侠仗义,我行。舞刀弄剑,我行。可抚琴……这简直比让我去背一百遍《道德经》还要难。
苏世安似乎看穿了我的窘迫,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我教你。”他说。
他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便站起身,绕过琴案,走到了我的身后。
然后,他俯下身。
我整个人,瞬间被笼罩在他清冽的气息里。那气息,混着淡淡的檀香和竹叶的清气,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呼吸,让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了一拍,然后便如擂鼓。
他的胸膛,几乎贴住了我的后背。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衣料的质感,和他身体传来的温热。
我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他似乎并未察觉我的异样,只是伸出双手,从我身侧环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指骨修长有力,恰好能将我的手完全包裹住。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全然被掌控的感觉。
“放松。”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就在我的耳畔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让我半边身子都麻了。
“琴为心音,心乱则音杂。”
他说着,引导着我的双手,放在了琴弦的正确位置上。
冰凉的琴弦,与他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形成了鲜明无比的对比。我的脑子,早已成了一锅沸腾的粥,什么心音,什么音杂,全然听不进去了。
我的所有感官,都被他占据了。
我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就在我的背后,一下,又一下。我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我能感觉到,他微凉的发丝,偶尔会轻轻擦过我的脸颊。
“这是散音。”
他带着我的右手,用食指轻轻勾起一根琴弦,又放开。
“嗡——”
一声沉厚悠长的声音响起,仿佛是从大地深处传来,带着一种古朴苍茫的意味。
“沉厚如大地。”他低声解说。
接着,他又引导着我的左手,用拇指按住某一处徽位,右手再次拨弦。
“叮——”
音色陡然一变,变得清亮婉转,如珠落玉盘,又好似有人在低声细语。
“这是按音,婉转如人语。”
最后,他引着我的左手,用指尖在弦上极轻微地一点,右手同时拨动。
“泠——”
一声清越空灵的声音飘然而出,不染尘埃,像是从九天之外传来,清冷而悠扬。
“这是泛音,清冷如天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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