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殿,皇家藏书阁。
烛火在古老的青铜灯架上静静地燃烧,跳动的光焰,将沈知遥的身影在身后高耸入云的书架上,拉扯成一个巨大而孤寂的剪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唯有岁月才能沉淀出的、混合着陈年纸墨与防潮香料的独特气息。这里太安静了,静得仿佛能听到历史的回响,能听到那些被尘封在故纸堆里的秘密,在发出无声的呐喊。
沈知遥的面前,摊开着一幅巨大的、已经泛黄的《京畿山川地理总图》。图纸的年代已经非常久远,上面绘制的线条和标注,用的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古篆体。
而在她身边的长案上,则堆满了小山一般的卷轴和典籍。
《大周舆地考》、《广舆记》、《京城水道疏》、《永安县志》、《宛平县志》……
这些天,她几乎将藏书阁中所有与京城附近山川地理相关的图志、地方县志,都翻了个底朝天。
她的手指,戴着薄如蝉翼的丝质手套,轻轻地滑过那幅古老的总图。指尖最终停留在京城西南角,一个毫不起眼的山峦标记上。
标记的旁边,用蝇头小楷,清晰地标注着三个字——野狼坡。
而在另一本一百多年前编纂的《宛平县志》中,她也找到了相同的记载:“野狼坡,在县城西南三十里,山石贫瘠,林木稀疏,常有恶狼出没,故名。山中并无特产,唯樵夫牧童偶至其麓,人迹罕至。”
寥寥数语,勾勒出一座荒凉、普通,甚至带着几分危险气息的荒山形象。
沈知遥的目光,从这些古老的典籍上移开,落在了另一本崭新的、用泥金封面装裱的《钦定大周一统志》上。这是李烬登基后,下令重新修纂的官方地理志。
她翻到记载京城地理的同一页。
在同样的位置,那座山峦的形状被描绘得雄奇险峻,气势磅礴,仿佛一条蓄势待发的巨龙。而它的名字,赫然变成了——麒麟山。
书中的描述,更是用尽了华丽的辞藻:“麒麟山,京城龙兴之地。山有龙气盘旋,紫气东来,乃我大周龙脉之所在。光武元年,天降祥瑞于此,证我皇天命所归……”
野狼坡。
麒麟山。
一个卑微如尘土,一个尊贵如云泥。
沈知遥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
多么拙劣,又多么有效的偷天换日!
她将这些记载着不同名称的典籍,按照年代顺序,一一排列开来。一条清晰的时间线,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三百年前的地理总图,叫“野狼坡”。
一百五十年前的县志,叫“野狼坡”。
直到大约五十年前的一本游记杂谈中,她才第一次看到了关于这座山“风水”的说法。那是一个云游四方的道士所写,他在书中提到,路过京郊的野狼坡时,观其山形,隐有龙气,只是被地煞所压,无法显现。
这段记载,在当时并未引起任何人的重视,就像投入大海的一颗石子,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在之后几十年的各种文献中,那座山,依旧被人们称作“野狼坡”。
直到十五年前。
李烬发动宫变,血洗皇城,黄袍加身。
就在他登基的前夜,那个沉寂了近四十年的、关于“龙气”的说法,被重新翻了出来。
新上任的国师玄虚子,夜观天象,言之凿凿地宣称,京郊的野狼坡,正是潜龙龙脉所在!紧接着,便发生了那桩“巨石滚落,石碑现世”的祥瑞之事。
事后,李烬“顺应天意”,下旨将“野狼坡”这个不雅的名字,正式更名为“麒麟山”,并将其敕封为皇家禁地,立庙祭祀,享受国之大祭。
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已然形成。
一个微不足道的说法,被埋藏了数十年,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被人挖出来,经过精心的包装和渲染,最终,成了一场动摇国本、改朝换代的弥天大谎的理论基础。
沈知遥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李烬的心机之深沉,布局之长远,远超她的想象。这个谎言,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然而,仅仅是文字上的证据,还不足以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文字可以篡改,历史可以粉饰。她需要更直接、更无法辩驳的铁证。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堆积如山的书卷。
既然他们要伪造“龙脉”,那么,仅仅靠一个故事,一个名字,是远远不够的。风水龙脉之说,讲究的是山川走向,水流环绕。若要做得天衣无缝,必然要在“形”上,下足功夫。
而要改变一座山峦的“形”,最有效,也最隐蔽的方法,便是从其“气”的根源——水流,着手。
沈知遥的心中,一个大胆的念头,豁然开朗。
她立刻转变了搜寻的方向,不再执着于地方志和舆地图,而是将目标,锁定在了工部历年存放的水文档案之上。
这是一个更为庞大,也更为枯燥的领域。
无数的卷宗,记录着京城内外,每一条河流、每一处湖泊、每一口水井的水位变化,水流走向,泥沙含量……数据繁杂,枯燥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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