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代表大会上，祁同伟与新任省委书记赵立春那场看似平和、实则剑拔弩张的短暂交谈，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引发的波澜迅速以省城为中心，向整个汉东省官场扩散开来。
尤其是在吕州市，这个消息更是被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传播着。
“听说了吗？祁书记在省里直接把立春书记顶回去了！”
“为了个月牙湖，值得吗？这不是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吗？”
“赵公子是什么人？立春书记现在又是什么地位？祁同伟这次怕是悬了……”
“唉，本来挺能干的一个干部，就是太轴了，不懂变通。”
各种议论在吕州市、吕泽区的各个角落私下里流传。
尽管没有人敢在公开场合非议省委书记，也没有人敢当面质疑祁同伟，但一种微妙而清晰的变化，已经在吕州的干部群体中悄然发生。
曾经，祁同伟是吕州政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是创造“吕泽速度”的功臣，是市长李达康面前的红人，更是许多干部巴结、靠拢的对象。
他召开的会议，参会者无不积极踊跃；他部署的工作，下面的人绞尽脑汁也要超额完成；他出现在任何场合，都会立刻成为焦点，被热情的笑脸和恭维声包围。
然而现在，情况截然不同了。
祁同伟敏锐地察觉到，许多干部看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那里面少了过去的热切和敬畏，多了几分疏离、同情，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在一些公开场合，原本会主动凑上来握手寒暄的人，现在只是远远地点头示意，或者干脆假装没看见。
他去市里开会，坐在他旁边的人似乎也少了，即便坐在一起，交谈也显得客气而谨慎，绝口不提任何敏感话题，更无人再像过去那样，拍着胸脯表决心、抢任务。
一种无形的墙，将他隔离了起来。人们仍然尊重他区委书记的身份，工作上的请示汇报依旧进行，但那种发自内心的拥戴和紧密的追随感，正在迅速消退。
大家都不是傻子，得罪了省委书记的干部，哪怕能力再强、政绩再突出，其政治生命也几乎被判定进入了倒计时。
这个时候，谁还敢跟他走得太近？生怕被贴上“祁同伟线上的人”的标签，遭到池鱼之殃。
这种“敬而远之”的氛围，让祁同伟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但他并未表露出来，依旧每日沉稳地处理公务，主持区委会议，视察重点项目，仿佛一切如常。只是，他身边似乎空旷了许多。
而最让祁同伟感到心寒和警醒的，是李达康态度的转变。
李达康，这位他曾经视为靠山和老领导，在他与赵瑞龙冲突时曾明确表示支持他的市长，在赵立春正式上位省委书记后，其行为模式发生了显着而迅速的变化。
首先体现在公开场合。一次全市经济工作分析会上，祁同伟就吕泽区的高新技术产业发展做了专题汇报，内容详实，数据亮眼。
按照以往的习惯，李达康必定会当场给予高度肯定，并借此机会强调全市学习“吕泽经验”。
但这一次，李达康在祁同伟汇报完后，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简单地说了句“同伟同志汇报得很清楚，下面请下一个区县发言”，便直接跳过了讨论环节。
会议结束后，李达康在一群干部的簇拥下快步离开，祁同伟本想上前就月牙湖规划的某个细节再与他沟通一下，却见李达康正与另一位区长热烈地交谈着，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
祁同伟的脚步停在了原地，看着李达康远去的背影，心中已然明了。
其次是在工作流程上。过去，祁同伟有什么重要事项或者需要市里协调解决的难题，经常会直接给李达康打电话或者去他办公室当面汇报，李达康也往往能当场拍板，高效解决。
但现在，祁同伟发现，他打给李达康办公室的电话，很多时候是秘书接的，回复往往是“市长正在忙，您有什么事我可以转达”或者“请您按程序先报给分管副市长”。
即使偶尔能接通，李达康的语气也公事公办，惜字如金，再没有了以往那种推心置腹、共谋发展的热忱。
最明显的一次，是关于月牙湖整体规划方案的市级审批。这个方案经过了多轮专家论证和市民听证，获得了广泛好评，按程序报到了市政府。
祁同伟本以为这会很快通过，毕竟这符合李达康一贯强调的发展理念。然而，方案却在市政府办公会上被搁置了。
据参会人员私下透露，李达康在会上并没有明确反对方案本身，但却提出了“需要进一步研究”、“要更充分考虑与全市规划的衔接”等一些模棱两可的意见，要求“暂缓审议”。
“暂缓”？这个词从追求效率、雷厉风行的李达康口中说出来，本身就极具信号意义。祁同伟明白，这不是方案本身的问题，而是李达康在刻意与他，与月牙湖这个“是非之地”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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