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盛夏,南方小城闷如蒸笼。
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白,热气扭曲了视线。院角老槐树耷拉着叶子,蝉鸣撕扯着午后的寂静。
砸门声和着尖利的咒骂刺破昏沉。
“苏晚!死丫头开门!”
苏晚猛然睁眼。
后背传来清晰的坠痛——不是梦。她急促喘息,视线聚焦在斑驳的土坯墙上。泛黄的“福”字,房梁下风干的玉米串,掉漆茶缸上模糊的“先进生产者”字样。
这是家。父母留下的老宅。
一九九二年。她二十岁。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六岁父母车祸离世,留下她、奶奶和老宅,还有一笔藏在红木箱的积蓄。父母葬礼刚过,张翠兰就带着堂弟张磊搬进老宅,表面照顾她们,实则偷偷卷走积蓄给张磊挥霍,逼着成绩优异的她辍学进厂,工资全上交供张磊吃喝赌博,甚至典当母亲的银镯子换钱给张磊买摩托车。后来张磊订婚要婚房,张翠兰伪造遗嘱逼她过户房产,前世懦弱的她被迫签字,随后被赶去漏风破屋,嫁家暴渣男,被闺蜜偷设计稿,最终在九八年雨夜,被张翠兰等人推下高楼,含恨而亡,年仅二十八岁。
而今天,就是前世她颤抖签字,从此坠入深渊的开始。
门外砸门声更重。
苏晚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疼痛尖锐,却让混沌尽散。
重活一世,岂能重蹈覆辙?
她深吸一口气,眼底淬出寒光。
门开。
张翠兰叉腰跨入,颧骨高突,眼珠刻薄地转。身后张磊叼着未点的烟,油腻目光扫过屋内,嘴角挂着势在必得的笑。
“装什么死?”唾沫星子几乎溅到脸上,“赶紧签字!你弟弟下月订婚,没房子姑娘不嫁!”
一张纸拍在桌上。
《房产过户协议》。张磊的名字赫然在上。
“姐,”张磊晃上前,假惺惺道,“一家人分什么你我?房子给我,以后肯定孝顺你和奶奶。”
“孝顺?”苏晚笑了,没温度,“爸妈刚走,你拿积蓄去赌,输光了谁还的债?我日夜干活工资全交,供你吃穿,谁让你游手好闲?你打伤人,谁去赔钱道歉?张磊,你有脸提‘孝顺’?”
张磊脸色涨红:“你——”
“我怎么?”苏晚转向张翠兰,“婶婶,这些年你怎么‘照顾’我的?爸妈积蓄偷给张磊,一分没留我和奶奶;逼我辍学;我工资全收,买卫生纸都要伸手讨;连我妈的银镯子都典当给他买摩托——这就是‘照顾’?”
张翠兰眼神闪烁:“钱是你爸妈托我保管的!我长辈管钱天经地义!”
“保管?”苏晚抓起协议,“这遗嘱是假的。你敢去公证处验真伪?敢去派出所问伪造遗嘱、侵占财产判几年?”
张翠兰噎住,脸色白青。她不敢。这遗嘱经不起查。
“少吓唬人!”她虚张声势,“今天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我不签。”
声音很轻,却清晰。
双手捏住协议两端,猛地用力——
“嘶啦!”
纸张撕裂声清脆决绝。碎片雪般纷扬落下。
“啊!!”张翠兰尖叫扑来。
苏晚抓住她手腕,狠狠一甩。张翠兰踉跄撞上门框,疼得龇牙咧嘴。
“打我?”苏晚逼近,目光如刀,“看清楚,这是我家。你霸占多年吸我的血,我没算账是念最后脸面。再动手试试?”
动静已惊动四邻。门口围了人,指指点点。
张翠兰脸皮火烧。她没料一贯逆来顺受的侄女敢当众撕破脸。
张磊想上前,被苏晚冰冷眼神慑住,梗脖子嚷:“你等着!”
“等?”苏晚声音微颤,是积压两世的愤恨,“我等太久了。今天起,滚出这房子。再敢踏进一步,我立刻报案——伪造遗嘱、侵占财产、虐待遗孤,够你们喝一壶。”
一字一句,砸在地上:
“滚。”
张翠兰胸口起伏,死死瞪苏晚。那双眼里没了怯懦,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意。
她知道今天讨不到好了。
“好……好!”她扯起张磊,“我们走!这事儿没完!”
推开人群,狼狈而逃,连地上纸屑都没敢捡。
人群渐散。
门关上。苏晚背靠门板滑坐在地。眼泪涌出,不是悲伤,是重压卸去的虚脱。
“晚晚……”
奶奶拄拐从里屋挪出,苍老的手颤抖着摸她的头。
苏晚抱住奶奶的腿,脸埋进粗糙衣襟:“奶奶,对不起,以前我太懦弱……以后再也不会了。”
“好,晚晚长大了。”
夕阳斜射,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苏晚扶奶奶坐下,打水给她擦脸。老人静静看着,忽然问:“以后……有啥打算?”
苏晚顿了顿。
一九九二年,南巡春风已起,遍地机遇荆棘。
“奶奶,我想辞了纺织厂工。”
奶奶愣了愣。
“妈教我的刺绣手艺,我还记得。现在城里人开始喜欢老手艺了,我想做绣品去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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