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早晨，红英来辞职时眼睛红肿。她把叠得方正的信纸放在柜台上，声音很低：“苏晚姐，我娘病了，得回老家照顾。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苏晚放下手中的布料样品：“病得重吗？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不用。”红英连忙摆手，“就是得有人在身边。弟弟在外地打工，只能我回去。”
信纸上有几处水渍晕开的痕迹。苏晚沉默片刻，拉开抽屉：“这个月的工钱结清，再多发半个月，算一点心意。路上用。”
红英眼眶又红了，深深鞠了一躬，收拾了自己那点东西——搪瓷杯、旧剪刀、几件工作服。走时一步三回头。
小梅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红英姐手艺那么好，走了真可惜。”
“人有难处，能帮就帮。”苏晚收起辞职信，开始写新的招工启事。
启事贴出的第二天下午，风铃响时，苏晚抬头看见了林薇薇。
几个月不见，她瘦了许多。曾经那股故作娇弱的姿态没了，换上了刻意的谦卑。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手里捏着那张招工启事。
“苏晚姐……”声音很轻，带着试探。
小梅和秀珍停下手中的活。店里安静下来。
苏晚走到柜台前：“有事？”
“看到招工启事……我想应聘。”林薇薇走进来，把启事放在柜台上。说话小心，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店里扫——缝纫机、布料堆、挂着的样品衣裳。
苏晚看着她，没说话。空气里有种微妙的凝滞。
小梅忍不住开口：“你之前不是……”
“之前是我错了。”林薇薇抢过话头，声音带上了哭腔，“我知道不该仿你的款，不该用劣质料子……可那时候家里欠债，我妈病了，我急着挣钱……”
她说得急，眼圈真的红了，手指绞着衣角。这副模样，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或许会动恻隐之心。
苏晚只是平静地看着。
“现在债还清了？”
“还……还了一部分。”林薇薇低下头，“所以我想找正经工作，好好学手艺，踏踏实实挣钱。”
她抬起头，眼神恳切：“苏晚姐，我知道你手艺好，人也好。我愿意从最基础的做起，什么苦都能吃。工钱少点也没关系，只要能学东西……”
话说得漂亮，姿态放得足够低。
“你会什么？”苏晚问。
“我会踩缝纫机，会裁布，也会一点简单绣花。以前在厂里学过。”
“哪个厂？”
“就……那个小作坊。”林薇薇声音又低下去，“虽然条件不好，但我学得很认真。”
苏晚点头，从柜台下拿出一块零头布和针线：“现场裁一件衬衫前片，再缝起来。我看看手艺。”
林薇薇愣了一下，很快接过布料工具。她在裁布案前站定，量尺寸，画线，下剪刀。动作不算生疏，但也算不上熟练。裁出的衣片边缘有些不齐，该裁直线的地方微微歪了。
接着是缝纫。调整缝纫机时间有点长，踩踏板速度不均匀。缝出的线迹时疏时密，有一处跳了针。
做完后，她把成品递给苏晚，脸色发白：“可能……有点紧张。”
苏晚接过那件歪扭的半成品，看了看，放下。
“你这手艺，在我们这儿做不了正式工。”
林薇薇脸色更白：“我可以学，我可以……”
“我们这儿不是学校，是工厂。”苏晚打断她，“订单多，工期紧，要的是来了就能上手的熟手。没时间从头教起。”
这话不留情面，但是事实。
林薇薇咬唇，眼里有泪光打转：“苏晚姐，你真的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保证我会努力……”
“不是我不给机会。”苏晚语气依旧平静，“是你自己把机会用错了地方。”
她走到柜台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账簿，翻到一页。那是之前在批发市场记录林薇薇售卖仿品的明细，有日期、数量、客户投诉记录。
“如果你真想踏踏实实学手艺，当初就不该走那条路。”苏晚把账簿推到她面前，“仿款，劣质，低价扰乱市场——这些事做过了，信誉就没了。信誉这东西，丢了容易，捡回来难。”
林薇薇看着账簿上的记录，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回去吧。”苏晚合上账簿，“找个真正适合你的工作。”
店里重新安静。林薇薇在柜台前站了很久，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背影有些佝偻。
小梅和秀珍一直没出声。等人走了，小梅才小声说：“苏晚姐，你真的不要她啊？”
“不要。”苏晚说得干脆，“她今天来，不是真心想学手艺，是想偷手艺。”
“偷？”
“看她刚才的眼神。”苏晚重新拿起布料，“一直在看我们的新款式，看绣花花样，看缝纫针法。她要是真想从头学，该看的是基础操作，不是那些核心的东西。”
秀珍若有所思：“难怪她裁布不熟练，却对样品衣裳特别感兴趣。”
“人吃过一次亏，就得长记性。”苏晚继续教秀珍锁边技巧，“有些人可以给第二次机会，有些人不行。林薇薇属于后者。”
那晚陆衍来店里时听说了这件事。他检查了一遍门窗，又看了看样品衣裳的存放位置。
“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知道她住处离这儿不远。”
“我知道。”苏晚正在整理设计图纸，“所以让秀珍这几天晚上住店里。多个人，多个照应。”
陆衍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份名单：“赵姐帮忙找的几个人，都是服装厂退休的老工人。手艺没得说，人也可靠。你看什么时候见见？”
苏晚接过名单。名字和简历写得清楚，每人多少年工龄，擅长什么工序，性格如何，都标注得详细。
“明天下午吧。早点定下来，生产不能停。”
陆衍看着她，忽然笑了：“你现在处理事情，越来越有当家人的样子了。”
“被逼出来的。”苏晚也笑了，“总不能老是被人欺负。”
窗外天色渐暗。店里亮起灯，缝纫机已停，只有挂钟嘀嗒声规律地响着。那些即将搬去新厂房的设备打包了一半，纸箱堆在墙角，像整装待发的士兵。
苏晚看着这一切，心里很踏实。红英的离开是意外，林薇薇的搅局是插曲，但这些都不会影响她前进的步子。
路还长，坑洼总会有。但只要方向对，脚步稳，总能走过去。
而有些人，有些事，该断则断，该舍则舍。这是她重生以来学会的最重要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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