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的阳光有些苍白，斜斜地照进工厂办公室的窗户。
苏晚翻开崭新的笔记本，第一页洁白得刺眼。她拿起钢笔，深吸一口气，笔尖落下：1998年11月17日。
笔尖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那是她前世的忌日。
记忆像蒙尘的胶片，在脑海里缓缓转动。那晚九点，周强约她去纺织厂天台。说是要谈设计费的事——她熬了三个通宵画出来的童装设计稿，被他拿去用了，一分钱没给。
她记得自己穿了件蓝色毛衣。母亲留下的，袖口磨破了，她用同色的线补了块补丁，针脚歪歪扭扭。
补丁……
苏晚的手停在半空。那只推她下楼的手，袖口好像也有补丁。深灰色的布料，针脚粗大。
当时她没多想。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只是巧合吗？
笔尖继续移动：
周强在天台抽烟。他说设计他用了，钱没有。我说要告他，他笑：“你告啊，看看谁信一个抄袭的设计师。”
然后张翠兰来了。
苏晚闭上眼睛。对，张翠兰是后来出现的。穿着那件打了补丁的灰色外套，袖口的补丁特别显眼。
“晚晚啊，别闹了。”张翠兰的声音黏糊糊的，像裹了蜜的毒药，“周老板说了，只要你不再提设计费，他能给你安排个正式工。总比你摆地摊强吧？”
“我要我的设计费。”她记得自己当时这样说。
“什么你的设计？”张翠兰走近几步，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图纸是你自愿给周老板看的，人家用了是看得起你。你还想怎样？”
争吵声越来越大。张翠兰骂她忘恩负义，说白养她这么多年。周强在旁边冷笑。然后……
记忆在这里断了线。只记得最后那只推她的手，和张翠兰那张骤然放大的脸。可那张脸上，为什么是惊恐？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思绪。小芳端着一杯热茶进来：“厂长，您要的布料样品。”
苏晚接过米白色的缎子，对着光看了看。质地柔软，光泽很好，适合做冬季的新款。
“陆大哥来电话，说周强的表哥签了还款协议，每月还三百。”
“知道了。”
小芳离开后，苏晚在笔记本上“张翠兰”三个字下面重重划了一道线。
动机是什么？前世她死的时候，财产早就被张翠兰掏空了。还有什么值得杀人？
除非……她握着张翠兰别的把柄？
窗外响起下课铃声。学生们从教学楼里涌出来，在雪地里打闹。苏晚看着那些年轻的身影，忽然想起重生那天张翠兰说过的话：
“你妈当年留下的可不只是房子！”
母亲还留下了什么？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陆衍的号码。
“能帮我查些旧档案吗？我父母去世前后的所有记录。”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医院的？派出所的？”
“所有能查到的。”苏晚的声音很轻，“我怀疑他们的死……可能也不是意外。”
“我找人问问。不过需要时间，有些档案不好调。”
“要多久？”
“最快一个月。”
挂了电话，苏晚看着笔记本上凌乱的笔迹。它们像散落的拼图，她要一块块找回来。
下午，她去了县图书馆。
在积满灰尘的旧报纸堆里，她翻到1990年3月的一条消息：城南纺织厂宿舍火灾，无人伤亡。
配图是烧黑的楼房外墙。
那是她父母生前住的地方。火灾发生在他们去世后三个月。
她又翻到4月的报纸：张建国（张翠兰丈夫）因工意外身亡，终年38岁。
又是意外。
苏晚合上报纸，靠在椅背上。阳光透过高窗照进来，尘埃在光柱里飞舞。她忽然觉得冷。
如果这些都不是意外呢？
走出图书馆时，天已经灰蒙蒙的。街道两旁亮起温暖的灯光，炊烟袅袅升起。这寻常的傍晚，让她心里翻涌难平。
晚饭时，奶奶做了白菜炖豆腐。苏晚一边吃，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奶奶，我爸妈走之前，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吗？”
奶奶夹菜的手停了一下：“怎么想起问这个？”
“就是想多知道点他们的事。”
老人放下筷子，眼神变得悠远：“你妈走的那天晚上，拉着我的手说：‘妈，箱子……箱子里有东西给晚晚留着。’”
“什么东西？”
“她没说完就走了。”
箱子。那个红木箱子。
苏晚匆匆吃完饭，回到房间。从床底拖出沉重的木箱，打开生锈的铜锁。
里面整齐地放着母亲的绣具：绷子、丝线、剪刀、顶针，还有几本旧书和一叠信。她一件件仔细检查，敲了敲箱底和四壁——都是实心的。
目光落在最下面那本《红楼梦》上。书页已经泛黄，她随手翻开，一张书签飘落出来。
是母亲绣的黛玉葬花。丝线褪了色，但图案依然精致。苏晚对着灯光细看，发现黛玉衣袖处有几针颜色略深。
不是褪色，是后来补的。
她用针尖小心挑开那几针。丝线松开，下面露出一行极小的字：
“翠不可信。”
翠不可信。
苏晚的手开始颤抖。
母亲把警告藏在这里。用最隐蔽的方式，希望女儿有一天能发现。
可她上辈子到死都没看见。
窗外风声呜咽。苏晚攥紧书签，眼泪无声滑落。不是悲伤，是滚烫的愤怒，烧灼着五脏六腑。
她终于明白了。父母的死，她的死，都不是意外。是一场谋划了多年的阴谋。
走到镜子前，她看着十八岁的自己。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里有火，有冰，有两辈子的冤屈和决绝。
“妈，爸，”她轻声说，“我会查清楚。所有的事，所有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夜深了。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长长的一声，又消散在风里。
苏晚房间的灯，亮到天明。
笔记本摊在桌上，写满了字，画满了线。拼图找到了最关键的一块。剩下的，她会全部拼齐。
晨光微露时，她吹灭了灯。
新的一天开始了。这场迟来两辈子的审判，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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