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体验店开业后的第二个月，林薇整理邮件时发现了异常。
“苏总，最近几周有好几家海外客户在询价时，都问我们有没有‘更经济的替代品’。”她把邮件打印出来摊在桌上，“还有两家买手到店直接问，能不能提供便宜些的同类产品。”
苏晚正在看新学员的绣品，闻言抬起头：“更经济的替代品？”
“对。”林薇指着其中一封邮件，“这家店说，有中国供应商向他们报价，类似款式能便宜百分之四十，还说‘工艺和我们的一样’。”
窗外石榴果已红透，沉甸甸压在枝头。苏晚放下绣品走到窗前。阳光正好，车间里缝纫机声如常，但她能感觉到，海上的风浪开始转向了。
“查查是谁。”她说得平静。
调查花了三天。最后拼凑出的答案让人皱眉。
“是广州和杭州的几家厂。”林薇把资料放在会议桌上，“都在模仿我们的设计，用机器刺绣代替手工，然后打着我们的名号向海外报价。”
陆衍拿起一份报价单，上面印着“锦绣坊同款”的字样，还用了巴黎体验店的实拍图。“价格只有我们的三分之一。”
“机器刺绣当然便宜。”生产组长老李摇头，“机器一天出几十件，咱们绣娘几天才绣一件。但懂行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机器绣的针脚死板，没有灵气。”
苏晚翻看仿品的照片。纹样照搬他们的设计，但细看针法，全是电脑编程的套路，每一针都一模一样。
“他们怎么拿到我们设计的？”她问。
林薇沉默片刻，没有回答。但大家都明白，工厂近百名员工，难免有人被挖走。
会议室安静下来。窗外的蝉鸣突然显得刺耳。
“先做三件事。”苏晚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写下：
“第一，林薇整理工艺专利和设计版权文件，做好法律准备。”
“第二，周晨搜集仿品的详细资料，特别是宣传不实之处。”
“第三，”她看向大家，“让海外客户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锦绣坊。”
那天下午，苏晚去了车间。吴姨刚指导完新学员，正在绣新的山水旗袍。听了情况，老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绣绷对着光。
“你看这山石的皴法，”她指尖轻点绣面，“机器绣不出来。机器只能走直线，这石头的纹理要顺着石头的‘气’走针。”
阳光透过绣线，在丝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光影。那确实不是机械的重复，而是有生命的起伏。
“还有这云雾，”吴姨指着另一处，“用了三种白线，十六种针法变化。机器？机器只会用一种白，一种针法。”
苏晚看着老人专注的侧脸，有了主意。
一周后，巴黎体验店多了特殊展示区。吴姨在店中央摆上绣架，每天下午现场刺绣。绣的是简单小样——一片叶子，一朵花，一只蝴蝶。
起初只有零星几个人看。但慢慢地，驻足的人多了。人们发现，这位中国老人手中的针线，绣出的每片叶子都不一样，每朵花都有独特姿态。
玛德琳女士特意赶来看了整个下午。“这就是你们的核心。”她对苏晚说，“机器可以模仿图案，但模仿不了这种生命感。”
苏晚让林薇拍摄吴姨刺绣全过程，做成短片，配上双语解说。
“每一针都是选择。”解说词写道，“绣娘的手感、经验、当下心境，都融在针线里。这是机器永远无法复制的温度。”
视频发布后，点击量迅速上升。已购客户留言：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贵了——我买的不是衣服，是艺术家两百小时的生命。”
“机器刺绣像复印，手工刺绣像绘画。我选绘画。”
新客户也被吸引而来。一位法国设计师留言：“我一直在寻找真正的工艺。下周会去店里看看。”
同时，林薇整理的证据起了作用。她联系收到仿品报价的客户，附上正品与仿品对比图，以及工艺专利证书。
“大部分客户收到对比后，表示不会考虑仿品。”林薇汇报，“但也有两家说还是会试试便宜的。毕竟价格差太多。”
“让他们试。”苏晚说，“试过才知道差别。”
一个月后，试订仿品的买手店主动联系过来。店主邮件里坦白：“仿品看起来很像，但挂起来就露馅——光泽不对，手感更不对。顾客摸一下就摇头。”
另一家直接寄回仿品要求换正品。“我们的顾客很挑剔，”店主在电话里说，“他们说，穿过你们的旗袍，就再也穿不了别的了。”
危机看似过去，但苏晚知道这只是开始。海上的风浪不会停。
那晚她和陆衍在工厂院子里散步。秋夜空气很凉，星空却清晰。
“我在想，”苏晚停下脚步，“咱们能不能做认证体系？每件作品附上绣娘姓名、工龄，甚至绣这件作品时的心情随笔？”
陆衍想了想：“像葡萄酒的年份和酿酒师？”
“对。让顾客知道，他们买的不仅是衣服，更是一段故事，一个人生命中的一段时光。”
第二天这提议在会议上通过。新一批出口产品将附带小卡片，上有绣娘照片、简介，还有段手写文字：
“绣这件旗袍时，窗外的桂花开了。想起母亲说过，桂花香里绣花，花会更香。——吴秀珍，绣龄四十二年”
卡片设计精致，法文翻译请专业诗人润色。第一批附带卡片的货发往巴黎时，苏晚让吴姨在每张卡片上按了手印。
“这是我绣的花，我认。”吴姨说得很认真。
货到巴黎后，玛德琳打来电话：“卡片太棒了！很多顾客说，这是他们收到过最特别的‘说明书’。”
巴黎体验店销售额未因仿品下降，反上升百分之二十。那些原本犹豫的顾客，在看到绣娘故事后，最终选择了“有生命的那一件”。
苏晚坐在办公室看最新销售报表。窗外石榴树开始落叶，但枝头还挂着最后的果实，红艳艳的。
海上风浪起，船要更稳才行。而稳住船的，正是那一针一线的真功夫，那几十年如一日的手艺，那些藏在绣品里的、无法被机器复制的温度。
她拿起电话打给车间：“吴姨，下一批培训学员的课，我想亲自上一节。就讲为什么手工刺绣不可替代。”
电话那头，老人笑了：“好，我让她们准备好本子，好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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