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初试锋芒，针到病除
机会比预想中来得更快。观中一位名唤清风的年轻道士，连续两日未能出现在早课之上。起初只是微恙，不料山间夜寒侵体，病症骤然加重。他蜷缩在通铺角落，面颊烧得通红，呼吸急促，额头滚烫，身上却一阵阵发冷打颤，裹紧了薄被也无济于事。寻常的祛寒汤剂灌下去，如同石沉大海，高热不退，反添了头痛身楚，连起身喝水的力气都快没了。不过二日，人已憔悴了一圈，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
消息传到清玄真人耳中，他沉吟片刻，唤来了正在药圃记录草药生长状态的清晚。“清风所患，乃寻常外感，邪客肺卫，热势虽显，病未入里。此症正宜你初试临证。”清玄真人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你可前去诊视，拟定针药之方。我与你同往，为你坐镇。”
清晚的心猛地一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骤然松开。期待已久的实践机会就在眼前，但随之而来的是沉甸甸的责任与初次直面病患的紧张。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指尖些微的颤抖，敛目恭声应道：“是，师尊。弟子定当谨慎。”
她回到房中，迅速净手，取出针囊，又带上记录脉案和药方的纸笔。跟在师尊身后走向弟子寮房时，午后的阳光穿过廊柱，在她青色的道袍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她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像在叩击着一扇全新的大门。
清风躺在靠窗的通铺上，窗户为了通风半开着，但室内仍弥漫着一股病人特有的、混合了汗味与药味的滞重气息。见观主亲至，他挣扎着想坐起，被清玄真人以手势止住。清晚上前，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轻声道：“清风师兄，容我先为你诊脉。”
她伸出三指，轻轻搭在清风伸出的手腕寸关尺处。指尖下的脉搏跳动得快速而浮浅，如同受惊的鸟雀，躁动不安，正是典型的浮数之象。再观其舌，舌质偏红，上面覆着一层薄白而干的苔。“师兄，可否咳一声？”清晚问。清风费力地咳了两下，声音干涩，并无多痰。
外感风热，邪在肺卫。病机在脑中清晰浮现。她回忆起《灵枢》所言及师尊平日教诲，此证当以疏风清热、解表透邪为要。针灸可选督脉与阳经穴位，清泄热邪；汤药宜用辛凉平剂。
“师尊，”她转向静立一旁的清玄真人，“弟子观师兄脉浮数，舌红苔薄白而干，微咳少痰，高热恶寒，头痛身楚。乃风热之邪袭表，肺卫失宣。拟取大椎、曲池、合谷三穴，针刺泻法，以疏风清热；汤药拟用银翘散加减，重用金银花、连翘，佐以薄荷、牛蒡子疏风透热，桔梗、甘草利咽，淡竹叶清心除烦。”她语速平稳，将诊断、治则、取穴、方药一一陈述，虽显青涩，却条理分明。
清玄真人听罢，微微颔首：“可。施针吧。”
得到师尊首肯，清晚定了定神。她先取出一支较细的毫针，在烛焰上掠过消毒。转向清风，声音放得更柔：“师兄，稍后下针，会有酸、麻、胀的感觉，属正常‘得气’，莫要紧张，尽量放松。”
清风烧得迷迷糊糊，仍强打精神点了点头，眼中透着信任：“有劳……清晚师妹。”
清晚不再多言，收敛全部心神。她先定位大椎穴——第七颈椎棘突下。指尖按压确认，凝神，呼气，手腕轻旋，针尖如精准的鸟喙，刺破皮肤，缓缓捻转深入。她能感觉到针下组织致密的阻力，手下微调，寻找着那种“如鱼吞钩”的得气感。清风眉头微蹙，轻轻“嗯”了一声。
“可是此处酸胀？”清晚问。
“是……有点胀，向上……”清风含糊道。
“好，得气了。”清晚停止深入，改为小幅度的平补平泻捻转手法。接着是曲池穴，屈肘取穴，针尖直刺，清风感觉到一股酸麻感顺着手臂向下窜去。最后是合谷穴，针向食指方向斜刺，酸胀感尤为明显。三针下去，清晚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的手很稳，呼吸平稳，全神贯注于指下的细微感知与病人的反应。留针约一刻钟，期间她不时轻柔捻转，维持针感。
起针后，她迅速用备好的干净棉球按压针孔。接着，将早已依方配好、由药房小道士熬成的汤药端来。黑褐色的药汁冒着热气，散发着金银花、薄荷特有的清冽微辛的气息。
“师兄，药稍烫，慢些喝。”她小心地扶起清风，将药碗递到他唇边。
清风就着她的手，一口口将苦涩的药汁咽下。喝完药，他重新躺下，盖好被子。清晚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床边矮凳上，静静观察。清玄真人亦未离去，只站在窗边，目光沉静地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
时间在沉寂中流淌。寮房内光线渐暗，唯有床头一盏小油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映照着清晚沉静而专注的侧脸，和床上清风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她留意着他额际的汗水、面色的变化、呼吸的深浅。
约莫半个时辰后，清风忽然动了动，长长舒出一口气，那气息不再灼热短促。“好像……松快些了。”他喃喃道，声音虽仍虚弱，却少了那份被高烧炙烤的干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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