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琯的敲打,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虽不剧烈,却预示着水下潜藏的暗礁。唐御心知肚明,自己这个毫无科举出身、凭借“奇巧”和“幸进”蹿升的职方司主事,已然成了某些传统士大夫眼中的异类。他更加谨言慎行,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职方司的实务中,用实实在在的成效来构筑自己的护城河。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唐御刚踏入职方司衙署,便察觉到气氛不对。王录事和孙秀等人聚在一起,面色惶惶,见他进来,欲言又止。
“出了何事?”唐御沉声问道。
王录事颤巍巍地递过一份文书:“主事,您……您看看这个。”
那是一份由御史台转来的风闻奏事抄件,没有署名,内容却极为尖锐。奏章中罗列了唐御数条罪状:一曰“结交商贾,直指其与康黛娜往来密切;二曰“妄改祖制,滥用术数”,抨击其在职方司推行的新式图表、统计之法乃败坏文风,蛊惑圣听;三曰越职言事,干预大政,将其在御前会议上对战略的建言污蔑为僭越;最后,竟还隐晦提及他来历不明,当初投效太子时身世含糊,恐非良善。
字字诛心,虽未明着要求罢黜,却句句都在暗示唐御德不配位,其心可疑。
“这是何时送来的?”唐御面沉如水,心中却并无太多意外。这必然是房琯一系,或者至少是看不惯他行事风格的人,发起的攻势。
“昨日傍晚,由御史台的书吏悄悄送来的,说是……让主事您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孙秀愤愤道,“这分明是构陷!”
“不必惊慌。”唐御将文书轻轻放在案上,语气平静,“清者自清。我等只需做好分内之事,陛下与李泌先生自有明断。”
话虽如此,他知道不能坐以待毙。流言蜚语积累多了,终会动摇上意。他必须有所回应,但不是急赤白脸地辩解,那样反而落了下乘。
他首先找来严明,吩咐道:“严校尉,你立刻去查一查,近日可有陌生人在司衙附近窥探,或是试图接触司内吏员打探消息。内部也要留意,看有无人员行为异常。”他怀疑奏章中关于职方司内部运作的细节,可能有内线透露。
随后,他亲自去见了李泌,将那份抄件呈上,并未多做解释,只是陈述事实。
李泌看完,淡淡一笑,将抄件置于烛火上点燃:“跳梁小丑,吠影吠声而已。唐主事不必挂怀。陛下对你信任依旧,郭帅亦多次称赞职方司之功。你只管放手去做,这些宵小之辈,自有我去应付。”
有了李泌的明确支持,唐御心中稍安。但他知道,不能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他人的庇护。他需要展现出更大的价值,也需要适当展示自己的“人畜无害”。
接下来的日子,唐御行事愈发低调。他减少了与康黛娜的公开往来,必要的联络都通过阿财秘密进行。在撰写呈送文书时,他更加注重引经据典,将现代的管理思维巧妙地包裹在符合当下文风的辞藻之下,使其看起来更像是古为今用而非标新立异。对于超出职方司本职范围的事务,他绝不多言一句。
同时,他指挥职方司,加大了对河北、河东地区情报的搜集力度,尤其关注叛军内部动向和民生状况。很快,一条极具价值的情报被筛选出来:安禄山病情加重,其子安庆绪与谋士严庄、大将阿史那承庆等人矛盾日益公开化,叛军控制区内,因横征暴敛导致的民变和小规模兵变时有发生。
唐御将这条情报与他之前分化瓦解的策略结合,撰写了一份详尽的报告,提出了数个具体的策反和煽动内乱的点子,比如利用叛军将领之间的矛盾散播谣言,联络河北尚有影响力的士族暗中反正,支持民间抗暴力量等。
这份报告经由李泌呈送肃宗,再次得到了高度重视。肃宗甚至特意召见唐御,详细询问了数个策反对象的细节,最后下令由李泌牵头,职方司全力配合,秘密执行此“楔心”之策。
当唐御从行辕退出时,恰好遇见了下朝的房琯。房琯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便错身而过。
唐御知道,这一次无形的交锋,自己凭借着实打实的功绩和谨慎的应对,算是勉强渡过了。但经此一事,他也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在这灵武朝廷,乃至整个大唐的官场,想要做成一点事情,光有能力和忠心是远远不够的,还需懂得平衡与自保。
砥流之中,暗礁遍布。他这艘刚刚起航的小船,必须时刻警惕,才能不在抵达彼岸前倾覆。他抬头望向东南方,那里是叛军盘踞的中原,是更大的风浪所在。眼前的这点波折,或许只是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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