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 带上我？”
阿吉那声细若蚊蚋的请求，像一颗裹着露水的小石子，轻轻投进了孙无看似平静的心湖，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风从破庙旁的树林里吹过，带着清晨的凉意，拂动他道袍的衣角，也吹得阿吉额前的碎发飘了起来，露出她紧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低头看着眼前这个瘦小、脏兮兮的孩子。她的头埋得极低，下巴几乎要贴到胸口，单薄的肩膀微微耸着，仿佛早已做好了迎接失望的准备，连攥着干粮袋的手指都在轻轻发抖，像是在害怕下一秒就会听到拒绝的话。
孙无皱着眉头，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马镫上的铜环，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带上她？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下意识地否定 —— 简直是自找麻烦。他此行本就是为了查乌蒙寨 “献河神” 的蹊跷事，前路藏着多少未知的风险都还说不清，多一个人，尤其是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连自保都做不到的孩子，无疑会成为一个巨大的累赘。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无牵无挂，从没想过要带着一个孩子同行。
而且，这孩子的身后还牵扯着乌蒙寨、神神叨叨的祭司、残忍的献河神仪式…… 每一件都是甩不掉的麻烦。带上她，等于把这些未知的危险也一并拴在了自己身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理智像一把冷硬的刀，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应该立刻拒绝。他可以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让白马载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把这破庙、这孩子，还有昨晚的一切都抛在脑后。甚至，他还可以说些 “别跟着我，我顾不上你” 之类的狠话，让她彻底断了念头，省得日后纠缠。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阿吉那双紧紧攥着干粮袋、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节上时，到了嘴边的拒绝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怎么也说不出口。阳光渐渐爬高，透过树林的缝隙洒在阿吉的手上，能清晰看到她掌心的裂口和沾着的泥土，那是这些天独自求生留下的痕迹。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晚 —— 她战战兢兢地缩在干草堆角落，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想起了她怯生生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 时，眼里藏着的那点试探；想起了她被问起明天怎么办时，那茫然无助、像迷路小羊似的眼神。如果他就这么走了，这个孩子在这荒郊野外，无依无靠，没有吃的，没有住的，能活多久？是继续饿肚子找野果子，还是会遇到豺狼野兽，或是被乌蒙寨的人追上来？
孙无沉默了。他一生行事，向来随心所欲，只要不违本心，很少为别人犹豫不决。可今天，面对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他那颗像石头一样坚硬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微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疼。
他抬起头，看了看东方渐渐亮起的天色，朝霞染得半边天都是淡淡的橘红色，林间的虫鸣也渐渐响了起来，新的一天已经开始。又低头看了看依旧垂着头、身子微微瑟瑟发抖的阿吉，她的肩膀还在轻轻起伏，显然还在紧张地等待答案。
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妥协，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比刚才呵斥她时少了几分严厉，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松动：“牵好马。”
阿吉猛地抬起头，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似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瞳孔微微放大，连呼吸都停了半秒。她盯着孙无的脸，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显然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孙无没再看她，只是将手里的缰绳往前递了递，缰绳上的铜铃随着动作轻轻晃了晃，发出 “叮铃” 一声轻响，他重复道：“牵好。要是掉了，我可不等你。” 语气里依旧带着点不耐烦，却没了之前的冷漠。说完，他不再犹豫，左脚踩稳马镫，双手一撑马背，利落地翻身上马，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身姿挺拔如松。
阿吉反应过来后，小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混合着惊喜、激动和不敢相信的笑容，那笑容像雨后的太阳，一下子驱散了她脸上的惶恐和不安。她连忙伸出那只脏兮兮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又紧紧地抓住了递过来的缰绳，手指绕着缰绳缠了两圈，像是怕它跑掉似的。那缰绳带着孙无手心的温度，结实而温暖，就像她此刻抓住的，那根名为 “希望” 的救命稻草，让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孙无勒转马头，朝着与破庙相反的方向望去，前方的小路隐在树林里，弯弯曲曲，依旧茫茫看不清尽头。但这一次，他的身后，多了一个牵着缰绳、迈着小碎步紧紧跟着的小小的身影。风再次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也带着一份沉甸甸的、孙无从未有过的责任，悄然落在了他的肩上。
此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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