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来得悄无声息。
先是傍晚时分天色昏黄,山风里带着湿润的土腥气。入夜后,雨点开始敲打书院的青瓦,淅淅沥沥,不疾不徐,像是要给这燥热的春天降降温。
陈玄在书房里批改教案。
新编的《调解实务》已经写了七章,从“倾听技巧”到“情绪疏导”,从“利益平衡”到“世代和解”。每一章都要配案例,要分析,要设计情景模拟——这比编武功秘籍难多了。
杨蜜端了热茶进来,见他揉着太阳穴,轻声道:“歇会儿吧。”
陈玄摇头,指着案上一份学员作业:“你看这个。”
那是“心理疏导”课的作业,题目是“如果受害者执意报仇,该如何劝解”。
一个叫柳明月的女学员写道:
“学生以为,不应劝解。
痛苦不在己身,何资格劝人放下?
当做的,是陪受害者走完报仇的路——若他选择杀,陪他面对律法;若他选择放下,陪他重建生活。
唯独不该说的,是‘原谅’二字。”
字迹娟秀,观点却锋利如刀。
杨蜜看完,沉默片刻:“这孩子……说得对。”
“所以我们的教材,是不是太‘温和’了?”陈玄皱眉,“总想着和解,想着宽恕,却忘了——有些伤,本来就是无法愈合的。”
窗外雨声渐密。
杨蜜走到窗边,望着夜色里朦胧的山影:“玄哥,你还记得……我们刚来这里的时候吗?”
十五年前,他们买下这座院子,只是想找个地方安顿无忌,治好他的寒毒。后来收了三十七个孤儿,也只是因为不忍心。
从没想过,会走到今天。
会教出数万学生,会参与改变一个时代。
“那时候,”杨蜜轻声道,“我们心里只有恨。恨玄冥二老,恨元廷,恨这吃人的世道。所以杀人,灭门,觉得痛快。”
陈玄放下笔,走到她身边。
雨丝飘进来,凉凉的。
“现在呢?”他问。
“现在……”杨蜜靠在他肩上,“现在觉得,恨太简单了。杀人太简单了。难的是,怎么在血海里,找出那条不用再流血的路。”
陈玄握住她的手。
掌心温热,指尖微凉。
“无忌在找那条路。”他说,“杨承业也在找——虽然找去了佛门。我们这些学生,将来也要去找。”
“可万一……”杨蜜声音低下去,“万一那条路,根本不存在呢?”
陈玄没回答。
他只是看着窗外渐渐滂沱的雨。
春雨贵如油,农谚这么说。可今晚这雨,下得有些狠了。书院后山的溪水应该涨了吧?明天得让人去看看,别冲了试验田。
“就算不存在,”他忽然开口,“也得找。”
杨蜜抬头看他。
“因为不找,”陈玄眼神平静,“就只能继续杀。一代杀一代,仇叠仇,恨垒恨——到最后,这人间就只剩血了。”
他顿了顿:“至少,我们得让后来的人知道,有人试着找过。”
雨声哗哗。
书房里的烛火晃了晃。
杨蜜忽然笑了,笑容里有些疲惫,也有些释然:“那就继续编教材吧。哪怕……只是给后人留个念想。”
两人回到书案前。
陈玄翻开新的一页,提笔写下标题:
第八章:当和解不可能时——如何陪伴受害者走完复仇之路
笔尖顿了顿,他又在旁边加了一行小字:
(注:此章无标准答案。唯切记——勿替人选择,勿替人原谅。)
写罢,他看向杨蜜:“明天加一堂课。”
“什么课?”
“叫‘痛苦的权利’。”陈玄说,“教他们——也教我们自己——承认有些痛苦就是无解,有些仇恨就是无法化解。然后,学习如何带着这些无解和无法化解,继续活下去。”
杨蜜点头,眼眶微红。
不是悲伤。
是一种更深沉的、接近于觉悟的东西。
窗外,雨还在下。
冲刷着山石,冲刷着泥土,冲刷着这个人间所有的血与泪,罪与罚。
也许冲刷不净。
但至少,在冲刷。
而书房里的烛火,一直亮到后半夜。
亮在春雨里。
亮在这个寻找出路的、艰难的春天里。
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子。
虽然微弱。
但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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