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荒谷的血腥气,似乎被漠北永恒的风沙卷走了,又似乎沉淀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双煞的尸首被草草掩埋在那片惨白的谷地中,与他们残害的无辜者长眠一处,也算一种讽刺的轮回。马钰道长在谷中静立了半夜,最后对着那两座新坟念了一段《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妙经》,超度亡魂,也安抚自己道心中那丝难以言喻的波澜。临行前,他深深看了陈玄一眼,目光复杂难明,最终只是长长一揖,飘然离去,未再多言一字。
篝火旁,气氛比往日沉重。江南七怪围坐,罕有地沉默。韩小莹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化作一声轻叹。柯镇恶摩挲着冰冷的铁杖,盲眼“望”着跳跃的火光,沉声道:“双煞伏诛,是好事。只是……靖儿那一掌,还有陈小子那一指……”他顿了顿,“恐怕已非我辈所能度量。”
朱聪摇着折扇,试图驱散心头寒意:“无论如何,他们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眼下要紧的,是两年后的醉仙楼之约。靖儿武功已足,但江湖经验尚浅,中原之地,人心诡谲,非漠北可比。我等需早日南下,一路也可让靖儿多见些世面。”
众人皆点头称是。南下赴约,已成定局。
然而,就在启程前夜,陈玄悄然离开了毡包,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里。
他的目标明确——铁木真的大帐。
夜色中的王庭,守卫依旧森严,篝火与巡逻兵士的影子交织。但在陈玄的感知中,这一切如同静默的皮影戏。他的身影仿佛融入了夜风的流动,掠过岗哨,拂过营帐,没有惊起一丝尘埃,没有触动任何气机。武学至此,已近于道,寻常军阵戒备,形同虚设。
黄金大帐内,牛油巨烛燃烧正旺。铁木真尚未安寝,正伏案审视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目光鹰隼般锐利,手指划过山川河流,仿佛在勾勒未来帝国的轮廓。烛光将他雄健的身影投在帐壁上,如同即将起飞的巨鹰。
陈玄如一抹轻烟,出现在帐中阴影处,静静看着这位未来将席卷欧亚、被誉为“成吉思汗”的一代天骄。历史的风从记忆深处呼啸而来,带来烽火、鲜血、征服与毁灭。在这个世界,他与郭靖、与李萍有了羁绊。那么,这位注定在不久的将来将铁蹄踏向南方,造成无边杀劫的草原雄主,便不再是史书上一个符号,而是清晰而迫近的威胁。
“既然注定是敌人……”陈玄心中默念,眼中最后一丝波澜归于绝对的平静,“何不斩草除根?”
铁木真似有所觉,猛地抬头,按向腰间金刀。然而,他看到的只是一道比烛光晃动更微弱的残影掠过眼前。没有痛楚,没有声响,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力量的触碰。他只觉眉心微微一凉,仿佛被冰片轻贴了一下,随即无边的黑暗便温柔而坚决地淹没了所有意识、所有宏图、所有未竟的野心。雄健的身躯微微一晃,伏倒在摊开的地图上,恰巧遮住了那片描绘着中原锦绣河山的区域。
陈玄的身影已然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只有帐内微微摇曳的烛火,以及地图上渐渐泅开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暗红,见证了这悄无声息的弑君之举。
次日黎明,王庭大乱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传开。伟大的铁木真大汗,在重重护卫之下,于睡梦中安然离世,无伤无病,宛如天神召还。一时间,诸子争位,部族疑惧,刚刚显出雏形的统一政权,瞬间陷入了动荡与分裂的漩涡。统一蒙古诸部的计划,自然无限期搁置,乃至无人再提。
当江南七怪从往来牧民惊恐的议论中得知这一惊天变故时,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刚刚归来、正在平静地帮李萍收拾行装的陈玄。
毡包内,空气凝固。
“是你做的?”柯镇恶的声音干涩,铁杖重重顿地。
陈玄将一件皮袄叠好,放入行囊,动作不疾不徐,头也未抬:“是。”
“你……你可知那是一条人命!是一族之主!”韩宝驹忍不住低吼。
“我知道。”陈玄终于停下动作,抬眼看向众人,目光清澈见底,却冷冽如漠北深潭,“正因他是铁木真,正因他是一族之主、未来可能席卷天下的雄主,我才杀他。”
他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落在每个人心上:“江南七侠行走江湖,杀过恶人,救过无辜。你们所杀者,一人为恶,不过害十人、百人。而铁木真若活着,以其雄才大略、坚韧心性,十年之内,蒙古铁蹄必将南下。届时,烽火连天,尸横遍野,中原百姓死伤何止十万、百万?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者,又将有多少?”
他环视面色变幻的七怪:“死一人,活万人。杀一人,而止未来可能绵延数十年、波及万里的大劫。此举是善是恶,是狠是仁,诸位心中自有衡量。我陈玄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但求我所护之人,能得平安。”
毡包内一片死寂。这番话太过震撼,颠覆了他们数十年秉持的侠义观念——侠者,惩奸除恶,快意恩仇,何曾需考虑如此宏大又冷酷的“未来”?可细细思之,那金兵南侵之苦,他们皆是亲眼所见、亲身所感。若真有一个如铁木真般的枭雄崛起于漠北……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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