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镇最边缘,紧挨着常年被风雪侵蚀的破旧围墙,有一处倚着残垣搭起来的简陋窝棚。几根歪斜的木头撑着几张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旧兽皮和油布,勉强遮蔽着风雪,这便是老乞丐舒苦和三岁稚儿舒明的“家”。
窝棚里空间逼仄,地上铺着干草,角落里堆着些捡来的破烂家什,一个缺了口的瓦罐算是他们最珍贵的财产,平日里用来化雪烧水。
寒风总能找到缝隙钻进来,发出嘶嘶的声响,棚内比外面也暖和不了多少。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与“知识”、“文明”毫不沾边的地方,却正在发生着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舒苦盘腿坐在干草上,手里捧着一本不知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封面早已腐烂、内页也残缺不全的《千字文》。他并不识字,这本破书原本是想用来引火,或者垫桌脚的——如果他们有桌子的话。
此刻,他却神情专注,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听着对面那个小小的身影,用清晰而平稳的童音,一字不差地诵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三岁的舒明,穿着一件用舒苦破旧袍子改小、依旧显得宽大臃肿的棉袄,小脸干净,五官精致得不像话,尤其那双眼睛,漆黑、明亮,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澄澈得能倒映出万物,却寻不出一丝属于孩童的天真或懵懂。
他看着那本残破的书册,目光扫过之处,上面的字句便如同烙印般刻入脑海。
舒苦只是随意翻开一页,指几个自己都不认识的复杂字形,舒明便能流畅地接下去,甚至能将前后缺失的段落,依据文意推断补全,背诵出来。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舒明背完最后一句,声音停下,没有丝毫起伏,既无背诵完毕的轻松,也无展示能力的得意。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舒苦,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项简单的任务。
舒苦张了张嘴,干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另一页上一个格外复杂的字:“这……这个念什么?何解?”
舒明目光扫过,那是“悲”字。
“悲,痛也。从心,非声。”他的解释精准得如同字典,却又冰冷得没有温度,“意指心中哀伤凄苦之情。然,书中多言‘悲天悯人’、‘兔死狐悲’,引申为哀怜、同情。”
舒苦听着这超越年龄的深刻见解,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泛起一股寒意。
这孩子能解释“悲”字的全部含义,却似乎完全无法理解“悲”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类似的事情早已不是第一次。舒苦捡来的任何带有字迹的东西——半张告示、一页账本、甚至带有商标的破布,只要被舒明看过一眼,他就能过目不忘,并能引经据典,尽管他看的“经”和“典”也只是舒苦捡来的破烂,说出其来历、用途、背后的典故。
他的智慧是一种纯粹的、高效的认知工具,如同一面完美映照外物的镜子,镜本身却空无一物。
窝棚外传来一阵孩童的嬉笑和辱骂
“小怪物!没心跳的小怪物!
“滚出来!把你那好看的袍子给我们!
几块小石子丢在兽皮搭成的棚壁上,发出噗噗的声响。
是镇上的几个顽童。他们不知从何处听来了风声,知道舒明与众不同,没有心跳,便时常来欺辱他。
舒苦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就要起身驱赶。
然而,舒明却仿佛没有听见那些刺耳的声音,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只正在试图搬运食物碎屑的蚂蚁身上,似乎在观察它的路径和效率。对于外面的辱骂和挑衅,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不是隐忍,不是害怕,而是彻彻底底的……无动于衷。
那些话语,如同风吹过棚壁,石子弹落在地,仅仅是物理现象,无法在他空寂的情感世界里激起半分涟漪。
舒苦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想起自己好不容易讨到半块还算完整的炊饼,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却满心欢喜地省下来,揣在怀里捂热了拿给舒明。
舒明接过去,安静地吃完,然后看着他,清晰地陈述:“此物可果腹,维持身体机能。谢谢。”没有孩童得到食物的欣喜,没有对老者省食的感激,只有纯粹的、基于逻辑的认知和礼貌性的、程序化的话语。
他也曾带舒明穿过镇子,看到路边冻毙的饿殍,或者卖儿鬻女的惨剧。
周围的人或叹息,或怜悯,或麻木。舒明会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然后可能会转向舒苦,提出诸如“人体在低温下僵直的时间与温度关系”、“骨骼肌肉结构与负载能力分析”之类的问题。
他对“死亡”和“苦难”的理解,停留在纯粹的物理和生理层面,那弥漫在空气里的绝望与悲伤,于他而言,是不可感知的虚无。
舒苦的担忧一日重过一日。这孩子太不凡了,不凡到令人恐惧。他终于下定决心,拖着老迈的身躯,领着舒明,去了落雪镇上唯一的那家小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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