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殓房,灯火通明,刻意加倍的石灰与草药气味,也难掩那具白骨自带的、经年沉淀的阴森。
苏砚已褪去湿透的蓑衣,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色公服,袖口用布带紧紧束起。他站在木台前,台上白骨已被衙役们小心地拼凑成形,那根诡异的老山参依旧醒目地钉在胸腔位置。张茂肃立一旁,屏息凝神,他知道,县尊的“细勘”即将开始,那往往是洞察幽冥的关键。
“取纸笔,记录。”苏砚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情绪,如同回到了前世那间冰冷的解剖室。
旁边一名机灵的书办连忙铺开纸,磨好墨。
苏砚拿起一把特制的小铜尺和放大镜(后者是他画出图样,让工匠勉强磨制的水晶片),先从颅骨开始。
“颅骨完整,无钝器击打或锐器砍削痕迹。鼻骨、颧骨形态……非汴京本地人氏,更像西北或北地轮廓。”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细细摩挲颅骨内壁,“颅内无异常增生或损伤。”
书办运笔如飞。
接着是脊柱。“颈椎、胸椎、腰椎排列正常,无明显病变或陈旧伤。但……骶骨附近,第五腰椎与骶骨连接处,有轻微的、长期的应力性损伤痕迹。”苏砚用镊子指点着,“此人常年负重,且姿势固定,可能是……长期背负沉重货物,比如贩夫走卒,或是某种特定工种的匠人。”
张茂眼神一凝,记下了这个关键特征。
然后是最关键的胸腔。苏砚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根山参上。他没有急于拔出,而是先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山参与骨骼的接合处。
“参体与肋骨、胸椎嵌合极其紧密,几乎毫无缝隙。肋骨断裂面参差不齐,有明显的‘撬压性’骨折特征,而非利刃切割。”他沉吟道,“这不像是用锤子钉进去的……倒像是被某种巨大的、瞬间的冲击力,硬生生‘撞’进去的。”
这个结论让张茂倒吸一口凉气。什么样的冲击力,能把一根人参像箭一样射入人的胸膛?
“参须部分,”苏砚继续观察,“有几根细小的须子,在插入前似乎……被什么东西整齐地切断了。切口平滑,非自然断裂。”他小心地用镊子取下一点残留在骨骼缝隙中的须根碎屑,用白纸包好。
最后,他开始检查四肢骨骼。
“指骨粗大,关节磨损严重,符合重体力劳动特征。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指骨,在第一指节处,有轻微的、陈旧的骨裂愈合痕迹,像是长期握持某种特定工具所致。”苏砚抬起白骨的手臂,对着灯光细看,“工具……柄部粗糙,且有规律的震动。”
他放下臂骨,又看向骨盆和腿骨。“股骨强壮,但左腿胫骨有一道已经愈合的陈旧性斜行骨折,愈合得不算太好,可能导致他生前有些微跛。”
一个形象渐渐清晰:一个四十多岁、身材高大、来自北地、常年从事重体力背负工作、可能微跛、右手有特定工具使用痕迹的壮年男子。
“记录,”苏砚直起身,看向书办,“初步判断,死者生前职业可能与长途货运、矿工、或是某种需要背负重物并使用特定震动手具的匠作有关。重点排查县内及过往商队中,符合此特征,且在五到十年前失踪的北地男子。”
“是!”书办应道。
苏砚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那根山参。“现在,把它取出来。小心,尽量不要破坏参体和骨骼上的痕迹。”
这是一项精细的工作。苏砚亲自上手,用小巧的骨凿和锤子,配合镊子,一点点地松动山参与骨骼的嵌合。过程缓慢而艰难,殓房里只听得见细微的敲击声和众人的呼吸声。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随着一声轻微的“噗”声,山参终于被完整地取出。
参体入手沉甸甸,干燥异常,除了尖端因撞击骨骼有些许破损外,整体保存完好,那被切断的参须断口也更加明显。
苏砚将山参放在一旁铺好的白布上,然后立刻俯身,用放大镜仔细观察胸椎上那个被山参尖端刺入形成的凹坑。
凹坑边缘光滑,内部却有一些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骨骼材质的……暗蓝色结晶状碎屑!
“这是……”苏砚用湿润的细毫毛笔,小心地将那些比盐粒还细小的碎屑粘取出来,放在另一张白纸上。碎屑在灯光下折射出点点幽蓝的光芒。
“张县尉,你来看。”苏砚将白纸递过去。
张茂凑近一看,茫然摇头:“县尊,这是何物?卑职从未见过。”
苏砚眉头紧锁,他前世似乎在某些矿物鉴定报告中见过类似的东西,但一时难以确定。“收好,这可能是重要的物证。”
他又检查了拔出山参后露出的肋骨断口,确认了之前“冲击力”造成的判断。
“县尊,”张茂看着那根孤零零放在白布上的山参,忍不住问道,“这杀人手法如此怪异,用这等价值不菲的老参……凶手图什么?若是仇杀,一刀了结岂不痛快?若是劫财,为何又将如此贵重之物留在尸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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