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租住的小院,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苏砚顾不上喘息,立刻将怀中那些沾染着夜露与惊险的证据——密信、账页、丹方残页——在灯下逐一铺开,仔细检视。张茂则警惕地守在门边,包扎过的手臂依旧隐隐作痛,但眼神锐利如鹰。
密信上的字迹虽经刻意掩饰,但其用语习惯、对宫中事务的熟悉程度,以及那份居高临下的口吻,都与内侍省那位董押班的身份隐隐吻合。账册上清晰记录了蓝魄石的交易时间、数量与流向,直指玄都观刘真人。而那张“凝魂丹”残方,则成了串联所有线索的恐怖核心——它以冰冷的、充满非人意味的文字,揭示了赵铁山被作为“活引”残忍杀害的真相。
“铁证如山。”苏砚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与冰冷,“胡掌柜是具体执行者,董押班是宫中内应并提供庇护,刘真人则是这邪异丹方的需求者和‘技术指导’。他们三方勾结,为一己私欲,行此伤天害理之事。”
“县尊,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直接去开封府告发?”张茂问道,眉头紧锁。牵扯到宫中内侍和皇帝宠信的道士,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
苏砚摇了摇头,目光沉静而深邃:“开封府未必能动得了他们,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此事,需借力打力。”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开始奋笔疾书。他写了两封信。第一封,是给他在汴京为官的姑父(其姑母的丈夫,在御史台任一份闲职,但人脉颇广)的私信,言辞恳切,详述案件梗概及牵扯到的宫中、道观势力,请求其设法将风声透给与董押班或有竞争关系的宫内势力,或者那些以刚正敢言着称的御史。
第二封,则是他以乐平县令的身份,撰写的一份极其详尽的案情奏章。他将赵铁山的尸格检验结果(以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表述)、蓝魄石的特性、鬼市调查所得、码头仓库与宝芝林密室的发现,以及最重要的——那些密信、账册和丹方残页的抄录副本,全部附于其后。逻辑严密,证据链完整,如同一把精心打磨的匕首,直指要害。
“张茂,这两封信,你亲自去送。姑父的信,务必亲手交到他本人手中。这份奏章,”苏砚将密封好的奏章递给张茂,眼神凝重,“你想办法,务必递到……提点开封府狱公事,或者直送刑部一位能直达天听的老臣手中。记住,要快,要隐秘!”
“是!卑职明白!”张茂深知肩上重任,将奏章贴身藏好,转身便消失在晨曦微光中。
苏砚则留在小院,如同蛰伏的猎豹,静待时局变化。他相信,只要这些证据能送到合适的人手中,必然会在汴京这座权力金字塔中引发连锁反应。
事情的发展比预想的还要快。
当天下午,张茂尚未归来,小院外便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一队身着禁军服饰、气息精悍的人马悄无声息地封锁了附近的街巷,为首一名军官叩响了院门。
“苏县令何在?卑职皇城司亲从官,奉命前来,护卫县尊安全。”那军官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皇城司!皇帝的直属耳目与爪牙!他们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苏砚心中了然,知道自己的奏章和姑父的活动已然奏效。他坦然开门,将那位亲从官请入院内。
“苏县令受惊了。”亲从官拱手道,“您所呈之事,已上达天听。官家闻之,甚为震怒。特命我等护卫县尊,并协助后续查案。”
果然惊动了皇帝!苏砚心中一定,知道此案已成定局。在追求长生却屡屡受骗(如刘混康事件)的徽宗皇帝眼中,这种以邪术害命、甚至可能危及他自身“仙途”的行为,绝对是无法容忍的。
接下来的两天,汴京城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却风起云涌。
皇城司的人马如同幽灵般四处出击。宝芝林被以“涉嫌不法”为由彻底查封,胡掌柜及其核心党羽在试图逃跑时被一举成擒,后院密室中的剩余蓝魄石和炼丹器具被起获。玄都观那位刘真人,也在其丹房中被带走“协助调查”,据说搜出了更多与“凝魂丹”相关的邪门典籍以及与董押班的往来密信。
而宫中的董押班,则在一日清晨,于其值房内被皇城司的人直接带走,未起任何波澜,仿佛此人从未存在过一般。宫内外的清洗,在无声无息中迅速完成。
效率之高,手段之果决,令苏砚都暗自心惊。这皇权的力量,一旦认真起来,确实足以碾碎任何阴谋。
数日后,张茂安全返回,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县尊,案子……结了。”张茂的表情有些复杂,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唏嘘,“胡掌柜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承认受董押班指使,勾结刘真人,谋害赵铁山,试图炼制邪丹。董押班在狱中……‘暴病身亡’。刘真人被剥夺封号,押往远恶军州编管,其玄都观也被查封整顿。”
“暴病身亡……”苏砚重复着这四个字,心中明了。这大概是皇帝为了维护宫廷体面,所能给出的最“体面”的结局了。至于刘真人,留其一命,或许是因为皇帝对道术仍存有最后的几分“念想”。
“那赵铁山的冤情……”
“已经昭告,其家眷(若还能找到的话)会得到抚恤。参王谷的秘密,朝廷也已派人介入,意图规范管理,杜绝此类事件再发。”张茂答道。
尘埃落定。凶手伏法,冤情得雪。这似乎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但苏砚站在小院的阳光下,却感觉不到太多的喜悦。赵铁山终究是死了,死得那般凄惨。而推动这一切的,归根结底,是那源自权力顶端的、对虚幻长生的贪婪渴望。董押班、刘真人、胡掌柜,不过是这贪婪链条上的棋子与牺牲品。
“张茂,收拾行装吧。”苏砚轻声道,“我们该回乐平了。”
汴京的繁华与暗流,非他久留之地。他的战场,在乐平那一方水土,在那里,他或许更能实实在在地,为那些如赵铁山一般的无声者,守住一份公道。
数日后,苏砚与张茂骑着马,离开了这座承载了太多秘密与纷争的帝都。官道两旁,杨柳依依,初夏的风带着暖意。
苏砚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城墙,随即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
路还长,但每一步,都需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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