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顶着团队内部的压力,力排众议,将林骁提出的“社区记忆与家的延伸”作为展厅项目的核心概念,坚持推进。但在具体深化设计时,团队却陷入了新的困境——如何将这个充满感性的概念,转化为甲方能够看懂、施工方能够落地的具体方案?团队成员画出的图纸,总感觉隔了一层,要么流于形式,要么失去了那份最初的温度。
僵持了几天后,苏晚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决定。
她再次来到了李强的工地,这一次,没有寒暄,直接找到了正在核对混凝土浇筑记录的林骁。
“林先生,”她开门见山,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干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关于那个社区展厅的项目,核心概念我们采纳了。但现在团队在空间深化和部分细节节点上遇到了瓶颈。”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林骁有些错愕的眼睛:“我想正式委托你,独立完成入口‘记忆廊道’及儿童活动区这两个部分的空间深化和节点设计。预算有限,按市场助理设计师的标准支付费用。你……愿意接吗?”
阳光刺眼,工地上的噪音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林骁握着记录板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能感觉到周围工友们投来的、混杂着好奇与探究的目光。
委托?设计?
这两个词对他而言,已经陌生得如同上辈子的事情。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他现在是“林工”,他的战场是钢筋水泥,他的工具是卷尺和记录板,不是绘图笔和电脑。那个属于设计师的世界,早已被他亲手埋葬在衣柜深处。
但,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叫嚣。那是看到自己灵感的火花被人珍视并试图点燃的悸动,是被压抑太久的热爱不甘沉寂的挣扎,更是……一个男人渴望用自己真正擅长的本领去证明价值的本能。
他想起了晓晓画里那个哭泣的爸爸,想起了昊昊画笔下那轮歪扭的太阳。
他需要钱,更需要……尊严。一种不同于在工地靠体力换取的、源于自身核心价值的尊严。
“我……”他的喉咙有些发干,“我没有专业的绘图软件,只有铅笔和速写本。”
“没关系。”苏晚晴似乎早就料到,“我们需要的是空间逻辑和细节巧思,表达方式可以后期转化。关键是,你对那个概念有最本质的理解。”
她的信任,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
林骁沉默了近一分钟。这短短的一分钟,在他脑海里却仿佛经历了千山万水。最终,他抬起头,眼神里那份属于工人的沉静与属于设计师的锐利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好。”他吐出一个字,沉重而清晰,“我接。”
没有欢呼,没有祝贺。周围的工友们大多听不懂“节点设计”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林工好像又要干一件跟他们不一样的事了。
李强走过来,拍了拍林骁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眼神里是无声的支持。
苏晚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微笑。她递过一个文件夹:“这是项目基础资料、原始结构和甲方的一些具体要求。时间比较紧,一周后,我需要看到初步方案。”
当晚,林骁的“工作室”从餐桌转移到了孩子们睡下后的客厅地板。他铺开苏晚晴给的图纸,旁边摆着他的速写本、铅笔、橡皮,还有一把从工地带回来的、不同型号的钢筋头——这是他习惯的、感受材料和尺度的方式。
柔和的台灯光线下,他不再是那个满身尘土的工人林骁。他俯身于图纸之上,眼神专注,铅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是沉寂已久的灵魂重新开始吟唱的序曲。
晓晓起夜,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爸爸趴在地上写写画画,小声问:“爸爸,你在画画吗?”
林骁抬起头,对女儿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嗯,爸爸在……工作。”
这一刻,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份赚取外快的工作。
这是一场试炼。
一场他与自己过去的对话,一场他向未来发出的、微弱却坚定的叩问。
属于“林工”的试炼,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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