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槐是在子时断气的。
那时沈惊棠正伏在榻边小憩,连日来的疲惫让她终于支撑不住,握着银针的手垂在身侧,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炭盆里的火已经熄了,只剩一点余烬还在黑暗中泛着暗红的光。太医院内堂里只有一盏油灯还亮着,灯芯结了花,光线忽明忽暗,将屋内的影子拉得摇曳不定。
她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惊醒的。
睁眼时,章槐正侧着身,咳得撕心裂肺。不是普通的咳嗽,而是那种从肺腑深处涌上来的、带着血腥气的剧咳。沈惊棠立刻起身,点亮烛台,凑近一看——
章槐在咳血。暗红色的血沫从嘴角涌出,混着一些黑色的碎屑,那是内脏被毒素侵蚀后脱落的组织。
“章院判!”沈惊棠扶住他,另一只手快速施针,想要止住咳血。
但这次,针没用了。
章槐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他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已经完全扩散,眼神却异常清明,像是回光返照,又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沈……沈姑娘……”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听我说……时间不多了……”
“您别说话,我先止血——”
“不!”章槐打断她,手更用力地收紧,“听我说……那个标记……三条波浪线……中间一点红……不是南疆的……”
沈惊棠愣住了:“不是南疆的?”
“是……北漠的……”章槐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涌出一股血,“北漠王族……的图腾……玄真道士……是北漠三王子……阿史那鹰……的人……”
阿史那鹰。
又是这个名字。温家账册上出现过,萧战的死与他有关,现在玄真道士也是他的人。
“那‘主上’……”
“主上……”章槐的眼神开始涣散,但依然挣扎着要说下去,“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组织……北漠的‘暗鹰卫’……潜伏在中原……二十年了……”
暗鹰卫。北漠的情报组织,据说无孔不入,能杀人于无形。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沈惊棠急切地问,“为什么要害药王谷?为什么要害萧战?”
“因为……药王谷能解春风烬……萧战能守北境……”章槐的声音越来越弱,“他们要南下……必须先除掉障碍……”
所以药王谷灭门,萧战中毒,温家贩毒贩蛊……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北漠南下铺路。
“那皇上呢?”沈惊棠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景恒是不是他们的人?”
章槐看着她,眼神复杂。许久,他才缓缓说:“皇上……我也不知道……但他登基后……暗鹰卫的动作……反而更频繁了……”
所以景恒可能不是“主上”,但他登基后,暗鹰卫反而更活跃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主上”可能不是朝中人,而是隐藏在更深处的……
章槐忽然剧烈颤抖起来,抓住沈惊棠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
“册子……李慕白那里的册子……还有一份……副本……在……在……”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惊棠低头看去。章槐的眼睛还睁着,但已经没有了神采。他的手渐渐松开,无力地垂落在榻边。嘴角的血还在流,但已经不再是涌出,而是缓慢地、粘稠地淌下。
他死了。
临死前,他几乎说出了那个关键的地点——册子副本的藏处。但就差那么一点,最后几个字没能说出来。
沈惊棠缓缓放下他的手,为他合上眼睛。然后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正在下雪。细密的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太医院的庭院,覆盖了远处的宫墙,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纯白。寒风灌进来,吹散了屋内的血腥味,也吹灭了她心中最后一点温度。
章槐死了。周慎之死了。清虚道长失踪了。
所有知道线索的人,都在一个个消失。
下一个会是谁?李慕白?还是她?
她转身,看向榻上已经冰冷的尸体。章槐的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刻的表情——急切,恐惧,还有一丝……解脱。
他终于不用再守秘密了,也不用再活在恐惧中了。
沈惊棠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开始写验尸记录。字迹很稳,一笔一划,记录着章槐的死因、症状、以及可能的毒素成分。她写得很详细,详细到足以让任何懂医的人看出其中的异常。
但有些东西,她没有写进去。
比如章槐临死前说的话。比如暗鹰卫,比如册子副本。
写完记录,她将纸折好,放入信封,用蜡封口。然后她走到门口,唤来值夜的太医。
“章院判……去了。”她说,声音平静得自己都觉得陌生,“这是验尸记录,请转交太医院存档。”
太医接过信封,脸色惨白:“沈姑娘,那接下来……”
“接下来,”沈惊棠说,“我要去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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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的灯火彻夜未熄。
沈惊棠被引进去时,景恒正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雪。他穿着一身常服,头发披散着,像是刚从寝宫过来,又像是根本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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