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五,巳时三刻,慈宁宫。
晨雾已在宫墙上散尽,琉璃瓦反射着刺目的阳光。沈惊棠跟在引路太监身后,脚步落在青石甬道上,发出极轻的声响。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裙,发髻简单绾起,只插一支木簪——这是入宫诊病的规矩,不得奢华,不得张扬。
然而行至宫门处,她还是感受到了无数道目光。值守的侍卫、过往的宫女、甚至檐下挂鸟笼的老太监,都在暗中打量她。赤蛟案后,蛊母沈惊棠的名字已传遍宫闱,如今她第一次正式入宫,自然成了焦点。
“沈姑娘请在此稍候,容奴才通禀。”引路太监在殿外止步,躬身退下。
沈惊棠站在廊下,抬眼望去。慈宁宫是前朝建筑,比新修的宫殿更加恢宏,却也更加阴森。殿前那株百年银杏树冠如盖,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树下一方石桌,桌上刻着棋枰,黑白棋子散落未收——像是有人刚下到一半,匆匆离去。
她正看着,殿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接着是瓷器碰撞的脆响。
“让她进来吧。”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说。
引路太监掀开帘子,沈惊棠敛衽入内。殿内光线昏暗,窗户都垂着厚厚的锦帘,只留东侧一扇半开,透进一线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着檀香和某种陈年的熏香,沉闷得让人呼吸困难。
太后靠在紫檀雕花榻上,身上盖着明黄色锦被。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老,头发全白,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只有那双眼睛还保留着几分锐利——那是历经三朝、执掌后宫数十年的女人特有的眼神。
榻边侍立着两位老嬷嬷,还有一位太医署的太医,正是副院判王启明。王太医见沈惊棠进来,微微点头,眼神复杂。
“民女沈惊棠,叩见太后。”沈惊棠依礼跪拜。
“起来吧。”太后的声音很轻,带着气短的喘息,“抬起头,让哀家看看。”
沈惊棠起身,抬头。太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良久,那双锐利的眼睛像要穿透皮肉,看到骨子里去。
“像,真像。”太后忽然喃喃道,“这眉眼,这鼻梁,活脱脱就是当年的林月娘。”
殿中空气一凝。王太医脸色微变,两位老嬷嬷也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惊棠面色如常:“太后认得家母?”
“何止认得。”太后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二十年前,你母亲曾入宫为哀家诊病。那时哀家也患头风,太医署束手无策,是你母亲用一套古怪的针法,止住了哀家的头痛。”
她睁开眼,眼神变得遥远:“她那时还年轻,也就你现在这个年纪。穿着和你一样的素衣,话不多,但一双手稳得出奇。哀家问她师从何人,她说家传医术,不便外传。哀家又问她要什么赏赐,她说……”
太后顿了顿,声音更低:“她说,只求一份自由身。不求荣华,不求富贵,只求能带着女儿平安度日。”
沈惊棠的心轻轻一颤。母亲从未提过这段往事。
“哀家允了。”太后继续说,“赐了她一面免死金牌,允她随时出入宫禁。可惜……后来她还是没能逃过劫数。”
殿中沉默下来。只有太后微弱的呼吸声,和王太医紧张地翻动医案的声音。
“太后,”王太医终于忍不住开口,“该诊脉了。”
太后伸出枯瘦的手腕,放在榻边的脉枕上。手腕皮肤松弛,青筋凸起,上面布满老年斑。
沈惊棠净手上前,三指轻按寸关尺。指下脉象沉细而涩,如刀刮竹,这是久病体虚、气血瘀滞之兆。但再细察,脉象深处另有一种奇异的滑数之感,时隐时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脉中游走。
她眉头微蹙,换了另一只手诊察。这次感觉更明显——在尺脉部位,每隔七个呼吸,就有一阵极其微弱的搏动,与心跳不同步,倒像是……另一个心跳。
“太后近来何处不适?”沈惊棠收回手,温声问。
“头痛,眩晕,夜不能寐。”太后闭着眼,“尤其是夜里子时,头痛如裂,必得用冰帕敷额方能稍缓。白日里又昏昏沉沉,茶饭不思。”
“可曾呕吐?”
“偶尔。吐出的都是清水,带苦味。”
“手足可有麻木?”
太后微微睁眼:“左手小指和无名指,近来常觉麻木,针扎似的疼。”
沈惊棠心中已有了几分推测。她看向王太医:“王大人此前如何诊治?”
王太医连忙道:“下官按肝阳上亢、风痰上扰论治,用天麻钩藤饮加减,已服半月,初时有效,近日却又反复。”
“方子可否一观?”
王太医递上药方。沈惊棠仔细看过,方子中规中矩,天麻、钩藤平肝熄风,石决明、栀子清肝泻火,牛膝、杜仲补益肝肾,配伍得当,按理该有效才对。
除非……病根不在此。
“太后,”沈惊棠斟酌着开口,“民女可否查看您的舌苔?”
太后微微张嘴。舌质暗红,苔薄黄而干,舌下静脉紫暗曲张——这是典型的气滞血瘀之象。但在舌根处,沈惊棠注意到几点极细微的白色斑点,状如粟米,若不细看极易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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