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带着未散的潮气,卷过报社大楼前开阔的广场,吹在沈昭棠那身满是褶皱的应急管理局制服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正迅速变得灼热。
报社门外已经围了几圈起早的市民,还有几个眼尖的自媒体博主正举着支架,手机屏幕上的弹幕流光溢彩地闪烁着。
沈昭棠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那叠台账,纸张边缘微微卷曲,粗糙的质感磨蹭着她的指尖——那微刺的毛边刮过指腹,像一道无声的提醒。
她想起昨晚在ICU门外那股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无力感,又想起周长青在录音里那句志得意满的“账做平”。
那种憋在胸口许久的郁气,在这一刻终于化成了某种锋利的东西。
陈默川在临上楼前,特意给她整理了一下领口。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一个连接着报社直播间的微型麦克风别在了她的胸针旁,低声说了句:“我在后台守着你。”
沈昭棠深吸一口气,喉咙里还带着彻夜未眠的干涩,舌根泛起微苦的碱味;她舌尖抵住上颚,压下那阵翻涌的疲惫。
她稳住微微发抖的膝盖,向前跨出一步,直接站在了那些晃眼的手机镜头前。
这就是我亲笔记录的灾后资金原始流向。
她举起手中的资料,指甲因为用力而指尖泛白,指节处皮肤绷紧发亮,透出底下淡青的血管。
第一份纸上,盖着鲜红的应急局公章,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油墨未干的印泥微微反光,像一滴凝固的血。
这些复印件清楚地记录了流沙镇民政办主任周长青,是如何通过虚构农机租赁合同,将八十万救灾专项资金转入其亲属账户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声浪裹挟着汗味、早餐油条的焦香和手机散热器细微的嗡鸣,扑面而来。
沈昭棠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因为疲惫显得有些沙哑,但字句清晰,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巨石;每个音节出口时,她喉结轻微滑动,声带震颤可感。
我是沈昭棠,县应急管理局副局长。
此前针对我的所谓失职调查,不过是某些人为了掩盖这笔巨款流向而放出的烟雾弹。
现在,证据在这里,我不再沉默。
她看到那些博主的镜头几乎要戳到自己的鼻尖上,镜头玻璃冰凉的弧面映出她自己放大的瞳孔,以及瞳孔深处那一小簇跳动的、近乎灼烧的光。
闪光灯此起彼伏,晃得她视网膜上留下了一串串白色的重影,耳中嗡鸣未消,余音如细针扎在鼓膜上。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报社大楼的三楼窗户。
那里贴着一张醒目的“省报特稿部”标识。
周主编正站在窗帘后,对着她微微点头,随即低头走向办公桌。
手机震动的提示音,与她望向三楼窗户的视线同时抵达。
那是新闻客户端的强行推送。
《堤坝之下:消失的八十万救灾款》。
陈默川的纪录片,早已设定好发布时间——就在沈昭棠举起台账的第三十七秒。这是他和剪辑师熬通宵校准的“舆论共振点”。
沈昭棠点开推送,哪怕不用戴耳机,她也能想象出视频里陈默川那沉稳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正一刀刀剖开县里那层层包裹的官僚外壳;耳道深处仿佛已浮起那段低频混响的旁白尾音。
视频封面正是那段波动的录音波形图,以及周长青那张唯唯诺诺、私下里却贪婪无比的脸——高清特写下,他左眉梢一颗褐色小痣微微反光。
舆论的风暴比她想象中来得还要快。
广场上已经有群众开始愤怒地议论,甚至有人对着手机大喊:“快看,是真的!咱们县的救命钱被那帮畜生分了!”——那声音粗粝嘶哑,混着唾沫星子飞溅的微响。
沈昭棠看着这一切,原本紧绷的肩膀竟慢慢松弛了下来,肩胛骨缓缓下沉,颈后肌肉的酸胀感随之弥散。
她曾经以为,只要守着那一分“安稳”,就能在体制的洪流中游上岸。
可现实是,那些人连她脚下最后的一块泥土都要抽走。
上午九点,她的手机再次震动。
这次不是推送,而是一个陌生的市座机号。
沈昭棠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的男声严肃且短促:“沈昭棠同志吗?我是市纪委第四督办组王向明。你提供的材料和陈默川记者的报道我们已经关注到,市里已经成立专项调查组,目前正往县里赶,请你保持通讯畅通。”
挂断电话的一瞬间,沈昭棠感到一股虚脱后的清爽——不是轻松,而是像暴雨初歇后肺叶舒张的微凉,带着铁锈与青草混合的气息。
她把那叠沉重的资料交给了随后赶来的报社安保人员,那是她预留给市纪委的另一份“备份”;纸张交接时,指尖传来对方掌心厚茧的粗粝触感。
她走出人群,推开那些层层叠叠的麦克风,想回医院去看看母亲。
哪怕只有一眼,她也想告诉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她这辈子最“冲动”的一回,终于做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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