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渠引水的喧嚣声浪隐隐从谷西传来,药庐所在的谷地东南角却依旧维持着一份近乎凝滞的安静。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苦涩药香,混杂着泥土和腐殖质的特殊气息。药圃被低矮的竹篱笆分隔成大小不一的方块,大部分圃内一片凋敝,耐寒的草药在冬日的寒风中瑟缩着,叶片蔫黄,显出一种病态的萎靡。唯有角落深处一小片圃地,被精细地覆盖着油毡和草帘,隐隐透出几分被精心呵护的绿意。
薛难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缓步行走在圃间狭窄的田埂上,步履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土地。他微微俯身,指尖拂过一株叶片卷曲发黄的“七叶星兰”,又捻起一小撮圃中灰白色的泥土,放在鼻端下轻轻嗅了嗅,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他目光扫过那些被虫蛀得满是孔洞的“铁线藤”,又落在几株明显营养不良、根茎细弱的“赤阳草”上,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药庐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药庐长老孙不惑端着个簸箕走了出来。他身形干瘦,背有些佝偻,一张脸如同风干的橘子皮,布满深刻的皱纹。稀疏的灰白头发用一根木簪胡乱绾着。他眼皮耷拉着,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只专注于手中的活计——簸箕里是一些刚采摘下来的、带着泥土的褐色块茎。
薛难没有立刻上前,只是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孙不惑将那些块茎摊在院中石台上晾晒。直到孙不惑直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背,浑浊的老眼无意识地扫过药圃,在那些萎靡的草药上停留了一瞬,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疼和焦灼时,薛难才缓步上前。
“孙长老。”薛难拱手,声音温和清朗。
孙不惑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薛难脸上停留了一瞬,认出是西边废院那个看起来最无害的教书先生。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算是回应,转身就要回屋,显然没兴趣跟这些“外人”打交道。
“长老且慢,”薛难不急不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孙不惑的脚步顿了一下,“薛某观长老圃中‘七叶星兰’叶脉焦黄卷曲,‘铁线藤’虫蚀遍布,‘赤阳草’根茎羸弱,可是水土之故?”
孙不惑猛地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射出锐利的光,如同被触碰了逆鳞的老兽,紧紧盯着薛难:“你懂药?”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浓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略知皮毛。”薛难神色平静,仿佛没看到对方眼中的锋芒,他走到一株病恹恹的七叶星兰旁,指尖轻轻点了点灰白色的土壤,“此土,色灰白,入手松散,捻之无黏性,且隐有盐霜析出。若薛某没猜错,此地早年应为盐碱洼地,虽经填埋改良,但底性未变,遇旱则返盐。七叶星兰性喜阴凉湿润,忌盐碱。根须长期浸于此等土中,如同受刑,焉能不枯?”
孙不惑脸上的冷漠如同冰面般裂开一道缝隙,他不由自主地走近一步,目光死死盯着薛难指下的泥土,又看看那株枯黄的星兰,干瘪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
薛难又踱到虫蚀严重的铁线藤架下,随手摘下一片布满虫孔的叶子,对着阳光看了看:“铁线藤叶厚汁多,本就易招虫蠹。长老圃中,此藤与‘紫云英’、‘夜息香’混植过近。紫云英招粉蝶,夜息香引夜蛾,其幼虫皆喜食藤叶。虫源不绝,徒施药石,不过扬汤止沸。”
最后,他停在那一小片被精心呵护、覆盖着油毡草帘的圃地边缘,目光似乎穿透了覆盖物,落在那几株根茎细弱的赤阳草上:“赤阳草,性如烈火,需汲取地火精粹方能根壮叶茂。此地…”他微微摇头,脚尖点了点脚下略显湿冷的土地,“地气阴寒,纵以草毡油布强聚微温,亦是杯水车薪,难改其根本。此草生于斯,如同蛟龙困于浅滩,徒耗生机罢了。”
孙不惑脸上的冰层彻底碎裂了。他佝偻的身体微微颤抖,看向薛难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他守着这片药圃几十年,对每一种草药的习性都了如指掌,可这水土相克、伴生相扰、地气不和的根源,他却从未如此清晰透彻地被人点破过!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教书先生,寥寥数语,竟如庖丁解牛,直指他心头积压多年的症结!
“你…你…”孙不惑的声音有些发颤,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薛难,“你怎知…怎知这些?”
薛难微微一笑,笑容清淡,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从容:“观其形,察其色,嗅其土,辨其邻,再辅以古籍所载,推演其理,不外如是。”他顿了顿,看着孙不惑眼中闪烁的求知光芒,话锋似不经意地一转,“说起来,薛某早年游历南疆瘴疠之地,曾于一处地火余脉的温谷中,见过几株野生的‘赤阳草’,那才叫生得霸道。根如虬龙,色如赤金,叶片边缘隐有火纹流转。其旁伴生着一种奇特的‘火苔’,形如细鳞,色如烙铁,能吸附地热,反哺周遭…可惜,只是匆匆一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听雨之尘缘起浮请大家收藏:(m.2yq.org)听雨之尘缘起浮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