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窗外再次传来细微的响动。追出去的墨影回来禀报，“王爷，属下无能。来人轻功极高，对京城巷道极为熟悉，借着夜色逃脱了。但在其潜伏的窗下灌木丛中，发现了这个。”说着，一小块深蓝色的布料递了过来。
赵元风接过那块布料，借着重新点燃的烛光仔细查看。布料质地普通，是市面上常见的棉布，质地不算精细，但织法紧密，耐磨耐用。
边缘的断裂处参差不齐，确是被树枝勾破的痕迹。引起他们注意的是布料的纹理，并非中原常见的平纹或斜纹，而是一种细密的、带有隐约水波状暗纹的织法，颜色染得也颇为均匀，透着一种不同于京城本地织物的质感。
“这种织法和染技... ...”赵元风用手指摩挲着布料的纹理，眉头微蹙，“不像是京城左近的工艺，倒有些... ...西南一带的风格，但又似是而非。”
苏暖对古代织物了解不深，但也看出这布料确实有些特别，“虽然常见，但源头可能特殊。对方轻功极高而且并没有出手，目的应该不是刺杀，那就是为了窥探。”
“无论如何，那么冒险前来，甚至不慎留下了痕迹，都能说明我们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威胁，开始坐立不安了。”
赵元风将那小块布料紧握在手，眼神锐利，“即便只是布料，也是线索。墨影。”
“属下在。”
“将此布料样本交由府中擅辨织造之人，同时派人去东西两市，尤其是与西南、西北客商往来密切的绸布行暗中查访，务必找出此布的来源。”
“是！”
暗卫领命退下，房间内再次剩下赵元风与苏暖二人。经过这番变故，气氛显得有些沉凝。
赵元风走到门口，似要离开，脚步却顿住了。他背对着苏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今日在朝堂上，陛下许你的官职，虽品阶不高，却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正途出身。你... ...为何拒绝得那般干脆？”
苏暖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浅笑起来，语气轻松而坦然，“原因我不是在殿上都已经说过了吗？民女闲散惯了，受不得那些规矩束缚。况且... ...”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诚的关切，抬眼望向他，“我若真去了太医院或者刑部，成了朝廷命官，日日点卯应卯，王爷您的旧疾若再发作，又有谁能像现在这般，及时知晓，细心照料呢？”
赵元风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震，耳尖染上了红晕，他缓缓转过身来。烛光下，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苏暖脸上，仿佛想从她含笑的眼眸中分辨出更多的东西。
她拒绝官职，竟有一部分原因... ...是为了他？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漾开了层层涟漪。一股陌生的、混杂着惊喜与无措的热流猛地窜上心头，让他向来沉稳的心跳竟漏了一拍，随即有些失序地鼓噪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耳根隐隐发烫，这种失控的感觉对他而言极为罕见，就仿佛... ...就仿佛多年前初次在演武场上拉开那把最重的弓时，那种紧张又期待的心情。
他想说些什么，嘴唇微动，却发现喉咙有些发干，最终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所有翻涌的情绪在出口时，化作了一句比平时更加低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 ...你有心了。”他停顿了一下，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补充道，语气试图恢复平日的沉稳，却反而透出一丝欲盖弥彰的意味，“夜已深，今日你也劳神了，好生休息吧。”
说完，他甚至不敢再多停留，几乎是立刻转身，动作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僵硬。直到伸手拉开门，感受到外面微凉的夜风，他才仿佛找回了一点平时的镇定。
“王爷也请早些安歇。”苏暖颔首。
赵元风没有回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便快步离去，并细心地将房门为她带好。直到走到廊下，站在月色下，他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莫名有些发烫的耳垂，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浅、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房间内，苏暖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先是有些错愕，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忍不住低头轻笑出声。
她走到桌边，开始仔细地将桌上的赏赐分类收好。沉甸甸的金锭和华美的蜀锦被她妥善放入箱笼，而那些御制药材，她则根据药性分门别类，准备明日再仔细整理。
最后，她拿起那枚代表着特权与信任的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冰凉的刻纹，心中一片安定。
吹熄烛火，躺回床上。黑暗中，白日的一幕幕在苏暖脑海中回放。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赵元风已然动了心。不再仅仅是基于生存的依赖或合作，而是真切的情感牵绊。
曾几何时，她一想到情感，脑海中便是一片迷雾。回不去的现代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她与这个时代之间。
现代的自由平等、一夫一妻是刻入她骨子里的认知，而这里的妻妾成群、尊卑有序，曾让苏暖本能地抗拒深入任何一段可能束缚她的关系。她像一个小心翼翼的旁观者，不断提醒自己这只是暂时的栖身之所。
可人心，又如何能一直用理智牢牢禁锢？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男人的身影早已悄然越过了戒备的防线。
或许是最早他说无论自己是谁，既然站在他身边，他就会护她周全时；或许是在金明池畔，他笨拙地递出那盏莲花灯，耳根微红地说“有时候也想信一信”时；又或许，仅仅是无数个平凡瞬间里，他无声的维护、全然的信任，以及那双看向她时，逐渐从审视、探究到柔和、专注的眼眸。
“既然心动了，那便顺应本心吧。”这个念头再次浮现，但这一次，少了几分冲动，多了几分沉淀后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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