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阁里,炭火噼啪作响。朱祁镇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云南巡抚呈来的奏章,上面详细列举着麓川土司思任发的最新罪状——劫掠商队、袭击官军、僭越礼制。
王振侍立在一旁,细声细气地进言:“陛下,思任发桀骜不驯,屡抚屡叛。老奴以为,当发大军征讨,以儆效尤。”
朱祁镇放下奏章,故作犹豫:“麓川地处偏远,山高林密,大军征讨恐怕耗费甚巨。”
“陛下明鉴。”王振躬着身子,眼中却闪着精光,“然则若是纵容不管,恐各土司纷纷效仿,西南将永无宁日。黔国公沐斌已整军待发,只需朝廷拨付粮饷,必能一举平定。”
朱祁镇心中冷笑。他太清楚王振的算盘了——沐斌是王振的义子,这场征伐一旦开始,军费开支必然是个无底洞,而其中大半都会流入王振及其党羽的腰包。
“先生所言极是。”朱祁镇忽然展颜一笑,“那就依先生所言,命沐斌即日征讨麓川。户部拨银五十万两,不够再追加。”
王振喜出望外,连忙跪地谢恩:“陛下圣明!”
待王振退下,屏风后转出于谦和商辂。方才的对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陛下,”于谦眉头紧锁,“云南征伐耗费巨大,如今边关吃紧,国库空虚,何以...”
朱祁镇抬手制止了他:“朕自然知道。但你们可曾想过,王振为何偏偏在此时提议征伐云南?”
商辂若有所悟:“莫非...他是想借此筹措资金?”
“正是。”朱祁镇走到大明疆域图前,手指划过云南的位置,“麓川之乱不过疥癣之疾,王振却要大动干戈。你们可知,他保举的将领都是些什么人?”
于谦恍然:“都是他的党羽!陛下是要...”
“将计就计。”朱祁镇唇角微扬,“他们不是要贪墨军饷吗?朕就给他们这个机会。只是这胃口一旦养大了,再想收住可就难了。”
次日朝会,朱祁镇当众宣布征伐麓川的决定。王振党羽纷纷附和,称颂皇帝英明。唯有几位清流大臣面露忧色,却也不敢直言反对。
退朝后,朱祁镇特意留下户部尚书王佐。
“王卿,征伐麓川的军费,要从太仓库出,不可动用边饷。”
王佐面露难色:“陛下,太仓库存银不过八十万两,若是全数拨付,宫中用度...”
“宫中用度从简。”朱祁镇淡淡道,“朕听闻王先生近日在通州新建别院,花费不菲。你去找他商议,看看能否从内承运库暂借一些。”
王佐会意:“臣明白。”
不出所料,王振得知皇帝要动用内承运库的存银,立即表示“愿为陛下分忧”,主动提出可以“筹措”部分军费。
“先生真是忠臣!”朱祁镇感动地握着王振的手,“既然如此,朕就全权委托先生办理此事。”
这道口谕一出,王振党羽闻风而动。不过数日,各种“捐输”、“助饷”的名目纷纷出台,京城富户叫苦不迭。
“陛下,”金英密报,“王振以筹措军费为名,向京城商贾强索白银二十万两。其中大半都流入他的私囊。”
朱祁镇冷笑:“让他贪。记住所有经手之人,将来都是罪证。”
与此同时,云南前线的战事却进展缓慢。沐斌大军在密林中举步维艰,军费开支与日俱增。不到两月,五十万两军费已经告罄。
“陛下,”王振再次进言,“前线将士艰苦,还请追加军费三十万两。”
朱祁镇看着奏章,忽然问道:“先生可知,这八十万两白银,若是用来整顿京营,可以装备多少将士?”
王振一愣:“这个...老奴不知。”
“足以装备五万精锐。”朱祁镇叹息一声,“罢了,既然已经出兵,总不能半途而废。就再拨三十万两。”
王振喜形于色,却没注意到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是夜,朱祁镇密召商辂。
“是时候了。”他取出一本账册,“这是王振党羽贪墨军费的证据,你找个合适的机会递上去。”
商辂会意:“臣明白。”
三日后,御史黄谏当朝弹劾沐斌“畏敌不前,虚报战功”,更揭露军费使用中存在巨大贪墨。账目显示,实际用于征伐的军费不足半数。
王振勃然大怒,当即要治黄谏“诬告”之罪。
朱祁镇却道:“既然有人质疑,查一查也好,正好还沐斌一个清白。就命...徐有贞去查吧。”
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徐有贞是王振的亲信,让他去查,岂不是纵容包庇?
王振虽然疑惑,却也放下心来:“陛下圣明。”
然而徐有贞抵达云南后,却发现事情远非想象中简单。沐斌确实虚报战功,贪墨军费,证据确凿。更麻烦的是,这些证据不知何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若是刻意包庇,必遭天下人非议。
“公公,”徐有贞密奏王振,“事已至此,只能弃车保帅了。”
王振咬牙切齿,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同意重惩沐斌以平息众怒。
消息传回京城,朱祁镇“痛心疾首”:“朕如此信任沐斌,他竟敢如此!传旨:沐斌革职查办,所有贪墨军费,追缴入官!”
这场风波看似以惩办沐斌告终,实则王振党羽损失惨重——不仅失去了云南的势力,更因为追缴赃款而元气大伤。
“陛下此计甚妙。”于谦由衷赞叹,“既削弱了王振的势力,又充实了国库。”
朱祁镇站在暖阁窗前,望着院中积雪:“这才只是开始。他们的胃口已经被吊起来了,接下来只会更加疯狂。”
果然,不过半月,王振又提出新的建议——加征“平蛮饷”,继续征讨麓川。
朱祁镇照单全收,甚至表现得比王振还要积极。
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知道,皇帝正在织一张大网。而网中的猎物,还在为自己的“得计”而沾沾自喜。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紫禁城银装素裹。朱祁镇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慢慢融化。
“这个冬天,会很漫长。”他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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