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孝陵神道两侧的石像在暮秋的晨雾中半隐半现,程允执立在棂星门前,指尖抚过石柱上一道深刻的箭痕——那是建文年间燕军破城时留下的,六十年来任凭风雨冲刷,这抹战火的印记却如陵墓本身,成了大明开国记忆里无法磨灭的伤疤。他身后,礼部官员正指挥着工匠搭设祭台,但台基的形制引发了争执:该用传统的三层圆坛,还是草原祭祀用的方形敖包?
“太祖皇帝起于淮右,当依汉家礼制。”太常寺少卿周礼捧着《洪武礼制》,花白的胡须在晨风中颤动,“况且祭祀孔子用圆坛,祭祀先帝用方坛——天圆地方,礼之纲常。”
伯颜帖木儿正蹲在神道旁研究那些石像,闻言抬头:“草原上祭成吉思汗,用九块石头垒成敖包。因为长生天没有角落,大地却有四方——方坛连着地气,圆坛通天意。”他站起身,指向远处的紫金山,“何不将祭台设在山腰?一半依山为方,一半拓土成圆。”
争执声被一阵清脆的算盘声打断。其其格带着宗学子弟正在核算祭品清单,小丫头突然举起手中的账簿:“《洪武礼制》载,祭孔子用太牢三牲,祭太庙用九鼎八簋。可去年北疆雪灾,朔方都督府宰了三百头羊赈灾...”她抬头看向周礼,“周大人,今年祭祀可否减三成祭牲,折银拨往朔方?”
周礼脸色骤变:“胡闹!祭祀乃国之大事,岂可斤斤计较银钱!”
“那这些银钱,”程允执展开户部刚送来的《景泰二年祭祀预算》,“够三万边军半年饷银。周大人是要三牲的排场,还是要三万将士的忠诚?”
真正的较量发生在祭文拟定。翰林院呈上的文稿骈四俪六,通篇“绍尧继舜”“德配天地”,却只字不提洪武皇帝从乞丐到帝王的艰辛,更不提永乐皇帝五次北征的苦劳。朱祁镇在文华殿召见翰林学士时,将文稿掷于案前:
“朕问诸位,太祖皇帝最得意的是什么?”
满殿寂然。皇帝起身走到悬挂的《大明混一图》前:“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可如今——”他手指划过九边,“胡汉正在共耕一片田,同饮一江水。这祭文里只字不提,是要后世子孙忘记太祖的功业,还是不敢提‘华夷’二字该如何新解?”
伯颜帖木儿突然开口,用的是蒙语吟诵成吉思汗的《大札撒》选段。吟罢,他转向通译:“请告诉皇上和诸位大人,我念的那段意思是——‘雨水从天上落向四方,不分草原还是农田;真正的英雄该像雨水,滋养所有生灵’。”
祭台最终采用了折中设计:基座为方形青石,象征洪武皇帝脚踏实地开国之基;上层为圆形汉白玉,寓意孔子学说如天穹覆盖;更妙的是,工匠在方与圆的交界处,雕了一圈连绵的云纹——那是融合蒙古卷草纹与汉族祥云纹的新样式。
祭祀前夜,南京城发生了两件异事。国子监的孔子塑像突然开裂,从额头到胸前裂开一道细纹,露出内里洪武年间修补时的稻草;几乎同时,孝陵享殿的朱元璋画像无风自动,画中太祖的手指似乎微微抬起,指向北方。
“这是...”周礼在享殿内脸色发白。
“是稻草该换了,”程允执抚摸着塑像裂缝,“画像该重裱了。”他转身看向随行的陈孝孺,“陈公,你说太祖皇帝若在世,会更在意塑像完不完美,还是北疆的将士能不能吃饱?”
老人沉默良久,从怀中掏出一卷手稿:“这是老臣昨夜写的祭文草稿...没用那些虚词。”他展开稿纸,上面是朴实的白话:“臣等谨记:陛下出身寒微,知民间疾苦;驱逐暴元,复汉家衣冠。今四海渐安,胡汉共处,臣等当继陛下之志——不让百姓饿,不让边关寒,不让任何一个大明子民,觉得自己是外人。”
祭祀在冬至日举行。天未亮,从孝陵到夫子庙的十里长街已挤满了百姓。令人惊讶的是,人群中不仅有汉人,还有穿着皮袍的蒙古归附民、包着头巾的西域商贾、甚至有几个肤色黝黑的南洋水手——他们都是随船队归来的。
辰时三刻,皇帝銮驾至。朱祁镇今日未穿十二章衮服,而是一身玄色箭袖常服,外罩洪武年间制式的棉甲——那是从孝陵武库取出的太祖遗物,肩甲处还留着当年鄱阳湖水战的刀痕。他步行穿过神道,每一步都踏在六百年前朱元璋走过的地方。
祭礼开始,钟鼓齐鸣。但接下来的一幕让礼官们目瞪口呆:太常寺乐工奏起的不是传统的《中和韶乐》,而是经过改良的乐曲——其中融入了蒙古的马头琴、女真的腰铃、甚至还有船队从南洋带回的铜磬。更令人震惊的是,唱礼官用蒙汉双语宣读祭文,当念到“华夷一家”时,观礼的归附部落首领们突然集体以手抚胸,这是草原上最崇高的敬意。
“他们听懂了,”伯颜帖木儿对身边的程允执低语,“草原上的语言,最重要的不是词句,是说话时的心跳。”
祭祀高潮发生在献牲环节。按礼制该宰杀太牢,但朱祁镇却命人牵来三头活羊——那是朔方归附部落献上的“长生羊”,每头羊的耳尖都系着彩绸,象征草原的祝福。更令人动容的是,羊群后跟着十二个孩童:六个汉家子弟捧着《论语》,六个蒙古孩子捧着新译的蒙文《三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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