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镇城东三十里新设的“合营大营”校场东侧,那两排相隔仅五十步却泾渭分明的行军灶,在四月清晨的薄雾里升起截然不同的炊烟。汉军灶的烟直而灰白,用的是山西本地的硬煤;蒙古军灶的烟细而青蓝,烧的是草原运来的干牛粪。当值戍的炊事总旗周大壮皱着眉头站在两股烟气交汇处时,能清晰地闻出左边飘来的米饭蒸腾的谷物香,和右边飘来的奶茶煮沸的奶腥味——两种气味在晨风中纠缠,却始终无法真正融合,像两条倔强的溪流在交汇处激起的漩涡。
“按军需条例,合营期间伙食标准统一。”周大壮翻开手里那本崭新的《合营营务册》,指着上面刚添的一行墨迹,“可蒙古弟兄那边,送去的白米他们只吃一半,剩下的都拿去跟牧民换奶豆腐了。咱们这边送去的牛羊,厨子只会炖,炖出来又腥又膻,士兵抱怨说‘吃一口得喝三碗水冲味儿’。”
伯颜帖木儿蹲在蒙古灶边,正用一把银质小刀切割风干的奶豆腐。蒙古贵族将一块奶豆腐递给身旁的汉军把总王勇:“尝尝这个。草原上行军,一块奶豆腐能顶半天饿,还不占地方。”王勇迟疑地接过,咬了一小口,眉头立刻皱成一团——太酸,太硬,还有股说不出的发酵味。
“难吃吧?”伯颜帖木儿笑了,“我第一次吃汉人的咸菜时,也觉得难吃。可后来在草原上冻了三天,怀里只剩半块奶豆腐时,才知道这东西的好处。”他顿了顿,“打仗不是请客吃饭,是看谁能在最难的时候,咽下最难咽的东西,还能继续往前走。”
其其格带着兵部新派的“合营记录官”,正在整理过去十天两军发生的十七起“小摩擦”。小丫头翻开记录册,发现冲突大多源于细枝末节:蒙古骑兵喂马时,习惯把马拴在营帐门口,汉军步兵嫌挡路;汉军夜巡敲梆子,蒙古人说吵得睡不着;更严重的一起是三天前,蒙古骑兵操练时越过划定的分界线,冲乱了汉军火铳手的射击阵列,双方差点动手。
“这些都不是大事,”她在分析报告中写道,“但像鞋里的沙子,走得越远,磨得越疼。”
真正的考验在第一次联合演练。按计划,蒙古轻骑负责诱敌,将假想敌引入预设的伏击圈,汉军火铳手和炮兵在两侧高地齐射。演练开始很顺利,蒙古骑兵的佯攻撤退逼真如实战,但当“敌军”被引入伏击圈时,问题出现了——蒙古骑兵撤退的速度太快,冲过了火铳手的射击安全线,为了不误伤友军,火铳手被迫延迟开火三息。就是这三息时间,“敌军”前锋冲出了伏击圈,演练被判失败。
演练后的军议上,气氛凝重。蒙古千户长哈图拍案而起:“我们的马跑起来就是这个速度!慢下来等你们,等于让骑兵去送死!”汉军参将李瑾也火了:“那你们倒是提前给个信号啊!旗语看不懂,号角听不清,我们怎么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撤到位?”
“草原上围猎,”伯颜帖木儿在僵持中开口,“老猎人会提前在撤退路上扔下带颜色的布条。看见布条,埋伏的人就知道:再往前五十步,就是弓箭的射程了。”他看向哈图,“你们的马快,能不能在撤退时,每隔百步扔一支箭在地上?箭羽染成红色,汉军看见红箭,就知道该准备了。”
李瑾想了想:“那我们火铳手开火前,可以放一支响箭。箭声尖利,草原上能传很远。你们听见响箭,就往两边散开,给火炮让出射界。”
这个“红箭预警、响箭开火”的办法被采纳了。但更深的隔阂在战术思想层面。蒙古将领崇尚机动突袭,主张“打了就跑,跑了再打”;汉军将领重视阵地防御,讲究“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双方都觉得自己有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太子朱见深在第五日亲临大营。他没有立即召集将领训话,而是让伯颜帖木儿陪着他,在营地里走了整整一天。他们看蒙古骑兵驯马——不用马鞍,只用一块毛毯,却能做出各种汉军骑兵做不到的急转动作;他们看汉军火铳手装填——虽然慢,但五十步内弹无虚发;他们看双方士兵在休息时,如何用生硬的汉语和蒙古语夹杂着手势交流。
傍晚,太子在校场中央升起篝火,让蒙汉将领围坐一圈,中间摆上两样东西:一样是蒙古人的套马杆,一样是汉军的鸟嘴铳。
“诸位说说,”太子的声音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清晰,“这两样东西,哪个更好用?”
蒙古将领自然说套马杆好——能套马,能当武器,还能探路。汉军将领则夸鸟嘴铳——百步杀敌,不费力气。
“那如果,”太子拿起套马杆,又指了指鸟嘴铳,“用套马杆把敌人逼到鸟嘴铳的射程内呢?”
篝火旁安静了。伯颜帖木儿的眼睛亮了起来:“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们蒙古骑兵不直接冲锋,而是像牧羊一样,把敌人的阵型往火铳阵地方向赶?”
“不止。”太子站起身,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子,摆成敌军的阵型,“蒙古骑兵从两翼骚扰,逼敌军收缩;敌军一收缩,阵型就密了;阵型一密,正好是火炮霰弹的靶子。”他又摆出几块石子代表明军,“等火炮轰过,敌军混乱时,蒙古骑兵再冲进去分割,火铳手稳步推进清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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