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苏晚卿那一躬,仿佛定格了时空。
傅承砚的瞳孔骤然紧缩。
她来了,却又像是没来。
她穿越风雪,踏入这通往真相的门,全程,却吝于分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他跪在这里,用尽全身力气上演一场盛大的赎罪,企图在她眼中激起一丝波澜,可她的世界里,他仿佛只是一尊与山石草木无异的、冰冷的背景。
这种彻底的、发自内心的无视,比任何怨毒的咒骂都要凌迟。
一股尖锐的痛楚从他冻得麻木的膝盖,一路蔓延至心脏,然后炸开,是密不透风的恐慌。
他怕了。
他怕自己连成为她眼中一根刺的资格,都正在失去。
哑僧慧觉看着苏晚卿,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他缓缓点了点头,放下扫帚,转身向寺内深处走去。
那佝偻的背影,像是在无声地引路。
苏晚卿没有丝毫犹豫,在赵伯的搀扶下,迈步跟上。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跪在钟下的男人。
就在她与傅承砚擦身而过的那一瞬,异变陡生。
那杯“断肠草乌龙”的烈性药力尚未完全消退,此刻被寒气一激,仿佛在她血脉中催生出一种玄妙的感应。
她的五感似乎被暂时封闭了,视觉、听觉、嗅觉都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直抵灵魂的感知能力——【闭感察情】。
她“看”不见傅承砚苍白的脸,也“听”不见他因隐忍而粗重的呼吸。
但在她的感知世界里,一个巨大的、由纯粹情绪构成的能量场,正从他身上疯狂涌出,将她笼罩。
那是一场无声的、歇斯底里的风暴。
最外层,是冰蓝色的绝望,如极地的冰川,寒冷而死寂。
紧接着,是猩红滚烫的占有欲,像岩浆一样翻滚,带着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偏执。
而在风暴的核心,是深不见底的、墨汁般的恐惧——那是害怕被彻底抛弃的、源自童年阴影的原始恐惧。
痛苦、悔恨、痴迷、疯狂……无数种激烈的情绪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她,就是那只被网死死缠住的猎物。
原来,这才是他的“爱”。
不是温情,不是守护,而是一座用他的痛苦和偏执铸就的、华丽而坚固的牢笼。
他跪地求的不是原谅,而是乞求她重新走回这座为她量身打造的牢笼里,用她的余生,去安抚他永不满足的、名为“不安全感”的巨兽。
苏晚卿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摸透了他的疯。
这一刻,她心中最后那点因“可她是苏晚卿”而掀起的涟漪,彻底平复。
怜悯?
不。
她只觉得彻骨的寒冷。
她加快了脚步,仿佛要逃离那片令人窒息的情绪风暴,迅速消失在寺院深处的走廊尽头。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傅承砚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晃,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阿墨和赵峰立刻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先生!”赵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您已经跪了快三个小时,再下去身体会垮的!”
傅承砚却推开他们,目光死死盯着苏晚卿消失的方向,嘶哑地开口:“她……她刚才看我了。”
阿墨和赵峰对视一眼,满是无奈。
苏小姐根本没有回头。
先生他,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
一小时后,听松庐。
儿科医生沈知节——顾清远的表弟,被一通紧急电话从医院叫了过来。
他看着沙发上脸色惨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的苏晚卿,眉头紧紧蹙起。
“晚卿姐,你这是胡闹!”沈知节替她把完脉,语气是少有的严厉,“脉象虚浮散乱,气血两亏,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劳累过度,这是在透支你的根本!”
苏晚卿缓缓睁开眼,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显得有些空蒙,仿佛刚从一个极耗心神的梦境中醒来。
她低声道:“我没事,只是喝了一杯……不太温和的茶。”
“茶?”沈知节简直不敢相信,“什么茶能把人喝成这样?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比当年小产后还要虚弱!再这么下去,别说以后……你连这个冬天都很难熬过去!”
这话像一根针,刺得苏晚卿心口一疼。
催动“闭感察情”这种近乎窥探天机的能力,燃烧的是她自己的生命精元。
但她没有后悔。
知道了傅承砚疯魔的本质,又从慧觉大师那里(通过笔谈)得到了当年茶宴最关键的证词,这一切,都值得。
她轻声道:“知节,帮我开些温补的方子吧。我需要尽快恢复体力,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
看着她平静却不容置喙的眼神,沈知节叹了口气,无奈地点点头。
他知道,这个外表看似柔弱的女人,一旦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与此同时,傅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暖气开得足,傅承砚却依旧觉得浑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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