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里主持人的声音,像一根无形的引线,瞬间点燃了他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他没有停下,更没有回头,仿佛那声呼唤与他无关。
然而,钻进车内的瞬间,那层伪装的平静便轰然碎裂。
他颤抖着手,对司机说了一个地址——一个他从未去过的,位于城市边缘的廉价时租公寓。
半小时后,一间陈设简陋到堪称寒酸的房间里,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正同步直播着那场名为《生命的回响》的访谈。
傅承砚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尊被抽去灵魂的雕塑。
屏幕里,苏晚卿出现了。
她坐在轮椅上,面色因手术而略显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亮、沉静。
宛如被雨水洗涤过的夜空,不见星辰,却深邃得能容纳整个宇宙。
主持人温和地提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敬佩:“苏小姐,您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却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去回馈。我们都很好奇,是什么支撑您做出这个决定?您……是否希望那位接受您帮助的母亲,知道她的恩人是谁?”
镜头特写给到苏晚卿的脸。
她微微摇头,唇角甚至噙着一抹极淡的、悲悯的笑意。
“我不需要她记住我。”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网,清晰而温和,却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我希望她记住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种可能性——”
她顿了顿,目光穿透镜头,仿佛在凝视着每一个曾经在黑暗中挣扎过的灵魂。
“——即使被世界狠狠伤害过,依然可以选择,去给予。”
一句话,如暮鼓晨钟,重重敲在每一个观众的心上。
直播的弹幕瞬间被引爆,无数条评论刷屏而过,但更多的是无声的震撼。
演播厅的观众席上,镜头扫过,许多女性观众早已泪流满面,她们捂着嘴,无声地哭泣,那泪水里有感同身受的酸楚,更有被巨大慈悲所触动的敬仰。
视频被实时同步到全球各大华人社区的平台。
#茶师的慈悲# 这个词条,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在短短十分钟内,冲上热搜榜首,后面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字。
房间里,傅承砚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张平静的脸,呼吸早已停滞。
直到直播结束,屏幕变黑,倒映出他自己那张布满红丝、形容枯槁的脸,他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低下头,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困兽悲鸣般的抽气。
她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提及那场将她推入深渊的阴谋。
她只是站在废墟之上,将自己的血肉与骨骼,化作了渡人过河的桥,化作了庇护他人的屋檐。
她救赎了所有人,唯独将他,永远地、彻底地,摒弃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桌上,静静躺着一张机票。
那是飞往南半球的航班,终点是她全球巡讲路线的最后一站。
他曾疯狂地计划着,要去哪里,哪怕只是隔着人山人海,远远地看她一眼。
此刻,他拿起那张承载着他卑微念想的机票,一点,一点,将其撕成指甲盖大小的碎片。
他没有丢进垃圾桶,而是拿起一个玻璃杯,倒满清水,将那些碎片尽数投入。
纸屑在水中缓缓舒展,旋转,最终如一场绝望的雪,纷纷扬扬地沉入杯底。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温嫕。
“傅先生,”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恭喜你,最新的心理评估报告显示,你已经成功脱离‘观察性依恋’阶段,进入了‘自主重建期’。”
傅承砚看着杯底那层厚厚的“积雪”,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自主重建期……是不是意味着,我……我可以不再想着她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不。”温嫕的回答,平静却残忍,“它的意思是,你可以不必再依赖于她的反应来定义自己的价值。你可以带着你对她的爱,以及这份爱所带来的所有痛苦和成长,去过属于你自己的人生了。”
你可以爱她,但你的人生,不能再只有她。
傅承砚缓缓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终于砸落下来,落在手背上,烫出一个无形的烙印。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
与此同时,听松庐内,暖意融融。
齐伯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新烧制的茶盏进来,递到苏晚卿面前。
那茶盏通体呈一种奇特的灰白色,釉面上布满了如同木柴燃尽后留下的灰烬纹路,沉静而富有生命力。
盏底,端正地刻着两个小字:烬归。
“是工地上那些孩子,听说了您的事,下了工,一起捏的胚,求我给烧出来的。”齐伯眼眶微红,“他们什么也没说,就说是送给您的礼物。”
苏晚卿接过茶盏,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温润又带着奇特肌理的盏壁,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孩子们质朴的体温。
她从未刻意教过他们感恩,但他们却用最笨拙的方式,学会了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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