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二十六年,北京城在八国联军的炮火中瑟瑟发抖。仓皇西逃的慈禧銮驾庞大混乱,一辆装载“珍玩”的骡车在太行山崎岖险道上颠簸。装载焦尾的紫檀琴匣被震落深涧,翻滚着撞碎了箱角!山民将沉重的古琴拖回家中,琴身上金玉饰件早被抠得几净,只剩个残破不堪的黝黑“烂木头”,差点被农妇投进灶膛烧作一蓬废焰。幸得邻近村里一名曾经是宫中乐师的老琴师,在那匣子即将引燃的瞬间惊见真容。他花光了仅有的几枚铜钱换来残破焦尾,于油灯下用颤抖的手,凭着宫中传下的老法,寻取太行老山马尾与桐油胶线,勉强续上了被兵丁割断的第六弦。他对着那第七弦的位置凝神良久,最终只是无声叹息,取一小块太行青石,小心磨平了那断口处些许刺裂的木茬。这古琴在他手中发出过枯木呜咽之声,成为老琴师在寂寥残生里唯一的精神寄托。
时光流转至民国三十二年,烽火漫天。这焦尾几经转手,神秘地落到了太行抗日根据地边缘某山村。一位曾受过旧式音律教育的国军上尉连长李振华,奉军统严命携此宝绕过日军封锁区,赶赴战时陪都重庆。深秋,日军突击小队扫荡山村。生死关头,李连长引开追兵,负伤跌入一处隐蔽山坳。他怀中裹着粗布包袱的焦尾沉重得像块铁。日军吆喝、枪栓声近在咫尺,村民藏身的窑洞危在旦夕。李连长艰难抬眼,望见坳口下方幽深的谷壑如同大地豁开的神秘口唇,雾气弥漫升腾。他猛地挣扎起身,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将琴匣推向陡崖边缘!粗布撕裂,紫檀琴匣翻滚着坠落,碎裂的声响被山崖放大。第七根弦柱断口处的一星微弱阳光骤然而落,竟令那裂处浸出了几滴凝固千年的琥珀松脂,泪滴般滚落。匣身裹着太行山谷中即将消融的残雪,坠入深不可测的涧底激流,山风呜咽着掠过深涧上空的嶙峋绝壁,唯有千年空弦的缺憾低回于万壑松涛之间。山雾渐合,一切归入苍茫无声。
战火绵延,山川依旧。那张曾在烈火中诞生、铭刻了悲欢与绝响、始终带着一道无声缺口的焦尾琴,终于带着它七弦永远不全的宿命,汇入了苍茫太行深沉的褶皱,永不显于人世。非赠予力量,而示以残缺之真谛。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焦尾之毁,非琴之亡,乃完美幻象之破灭。残弦断柱间,反见精神不灭;裂木枯桐中,犹存天籁遗响。正如此山此水,历劫而不改其色,经难而不易其志。那未竟的第七弦,恰如民族脊梁在危难中的顿挫与留白,虽无声,却最是震耳欲聋。它不奏凯歌,只化作风过松林的低吟,教后人于寂静处听惊雷,在缺憾里识得完整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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