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一怔。
“比起虚无缥缈的天灾，人们更愿意把罪责推到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身上，他们一族代代信奉留守家园，这个族长却标新立异，想要带领族人另寻水源走出去，他的行为触怒的或许不是神明，而是将族规奉若圭臬的，其他族人和看客们。”
“而他一次次寻找水源的失败，更加深了这份所谓的‘罪孽’。以至于到最后，在传说中便成了十恶不赦、带领全族走向覆灭的存在。”
姜月只觉得寒意陡生，喃喃道：“赤子之心却被污名化，实在太可怜了。”
“为人首领，为人君主，要的从来不是旁人的称颂或是可怜，而是切实地运用力量，保护自己的一方族人。”裴衍淡淡道：“这个族长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于他而言，便已经是足够了。”
正在姜月颔首神伤时，“啪”一声，拴着锁链的短刀便立在了他们桌旁。
一个小脑袋从桌底下露了出来，气势汹汹道：“看在你们说我爹爹好话的分子上，我就不杀你们了！”
脏兮兮的宽大衣袍上，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如小二说的那般，生得浓眉大眼，眸底泛着墨绿色，年纪虽小，神色却透出一股野性不羁的魄力。
姜月和裴衍都是一愣。
这孩子没有灵力，对脚步和声息的控制都是一流，悄无声息摸过来，他们竟然谁也没有发现。
从桌下爬出来后，小孩子坐上一旁的长椅，从怀中取出油纸包的食物，丝毫不在意形象地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咀嚼起来。
“我叫塔塔，你们刚刚说的是我爹爹塔穆，他是最伟大的族长，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搞不懂为什么那些坏人要编瞎话贬低他……”
塔塔恶狠狠地撕咬着牛肉，“这些仇我都记下来了！等我找到族人，一定要带我哥哥来找他们一个个算账！我哥哥塔力是绿洲第一大力士，一拳能把他们都打趴下！”
说得急了，塔塔噎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姜月给他递了杯热茶：“慢点。”
帮他拍后背顺气时，对方衣衫下背脊瘦骨嶙峋的触感，让她有些不忍。
“那些人应该也告诉过你，人界历史上记载的绿洲，已经在一千多年以前的沙尘暴中覆灭了吧？”裴衍注视着塔塔，缓声道。
塔塔握着茶杯的手一顿，低下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只是在沙漠中迷了路，睡了一觉，醒来后沙漠外的人就跟我说时间过了一千年，我起初不信，凭着记忆中的名字，去找和爹爹熟识的商贾车队，却只能找到他们的隔了不知道多少代后人，世界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顿了顿，他的语气忽然又恢复坚定：“但无论如何，绿洲有吉祥宝树，是永远不可能覆灭的。它只是被沙尘给阻隔了，暂时看不见了而已。”
“吉祥宝树是什么？”姜月好奇问道。
塔塔道：“是我们绿洲一族代代守护的神树，爹爹说过，只要有吉祥宝树在，就能保证绿洲降水丰沛，不受沙尘侵扰，永受福荫。”
姜月心神微动。
既然是神树，又与沙漠降水有关，似乎能和“极旱之地的水”对应上？
她看向裴衍，对方朝她略一颔首，显然也是想到了一处。
“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是不是该我问你们了？”塔塔看了看他俩，双手抱胸，有意做出老成的样子：“刚刚看你们能操纵发光的宝物，所以，你们是修士对吧？”
姜月颔首。
“那就好。”塔塔像是松了口气，手伸进衣襟摸了摸，又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敞开口往姜月面前一放，豪爽道：“我要雇佣你们，护送我去沙漠找绿洲！”
袋中装的是附近市集流通的铜钱，价值很低，一整袋的价值，都比不上姜月发簪上的一枚小珍珠。
但看这数量，却应当是他打了很久的零工，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塔塔继续道：“前两天，边陲市集来了几个魔修闹事，突然从天而降了一男一女两个修士，也带着和你们一样的令牌，三两下就把魔修们给灭了，你俩既然也是修士，应该也和他们一样厉害吧？”
姜月茫然地眨了眨眼：“……和我们一样的令牌？”
“是啊，女的一身白衣，脸色很臭，男的背着个酒葫芦，身上很臭。”
塔塔点头，比划了两下。
“应该是绫白露和杜康。”在姜月不解的目光下，裴衍道：“之前他们来渠国找过我，说是要去冥烟沙漠寻找噬炎鸟。”
“那两个人脾气可坏了，我刚一靠近，还没说想雇佣他们，就被那女人给一剑震飞了。”塔塔耿耿于怀道。
“绫师姐的话……的确可能如此。”姜月无奈地笑了笑。
裴衍看向塔塔：“你为什么想雇佣修士？”
“因为沙漠中不知为什么，聚集了许多奇怪的妖族，我需要你们保护我。”
塔塔面色有些不自然，道：“之前几次我都是自己进去的，不是撞上了妖物，就是突然遭遇了沙尘暴，每当我觉得要死定了，就会失去意识，再一醒来，就会再次回到沙漠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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