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一瞬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这并不是普通的安静,而是一种被绝对力量彻底清洗过后,万物都被吓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的死寂。就像在真空中一样,没有丝毫的声响,甚至连风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之前那厉鬼的尖啸声、阴风的呼号声,还有草木被吹动时发出的轻微的窸窣声,现在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唯一还存在的,只有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仿佛具有实体的寒气,它们依旧缭绕着,没有消散,默默地诉说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晶莹剔透的白霜,将荒坟、枯草和墓碑都染成了一片刺眼的纯白色。这片土地仿佛被短暂地从原本的时空中剥离出来,掉进了一个永恒的凛冬里。
这一切都在冰冷地证明着,刚才那逆转生死、冻结灵魂的一幕,绝对不是幻觉。
月漓慢慢地放下了那只刚刚轻描淡写间就将厉鬼化为虚无的素手。她的衣袖如流水般垂落下来,遮住了那惊鸿一瞥的、苍白而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腕。
然后,她转过身。
这个动作自然而流畅,带着一种非刻意的、古老韵律般的优雅。
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瘫坐于地、如同被抽走魂魄的林晚的脸上。
林晚下意识地仰起头,迎上了那道目光。
刹那间,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胸腔里狂擂的心跳,忘记了周身刺骨的寒意,甚至忘记了自己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感官,都被那双眸子牢牢吸摄而去。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潭水是由最纯粹的墨玉融化而成,幽深、冰冷,剔透得仿佛能映照出灵魂最深处的褶皱。瞳仁里没有丝毫寻常人类的情感波动——没有喜怒,没有哀乐,没有怜悯,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足以冻结时间的清冷与深邃。
然而,就在那片极致的冰冷深处,林晚却又恍惚看到,仿佛有千年不化的风雪在其中席卷、呼啸,有万古沉淀的孤寂如同永夜般笼罩。那里面承载的东西太重,太沉,远远超出了一个凡人所能理解和承受的范畴。
他看到她眼中,清晰地倒映着自己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脸色惨白如纸,头发凌乱,沾满泥污,衣衫破损,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与面对不可理解存在时的茫然。像个被遗弃在暴风雪中的、瑟瑟发抖的幼兽。
那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大约三息。
三息,短暂得如同指尖流沙。
却又漫长得仿佛贯穿了生与死的距离。
林晚在那目光中,读到了一些极其复杂、难以名状的东西。
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仿佛在审视一件与她有着某种神秘关联、却又尚未完全明晰的器物。
有一丝极淡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那不是肉体的劳累,而是漫长时光冲刷下、连冰雪之灵都无法完全豁免的磨损。
或许……还有一缕他根本无法理解、深埋于时光尘埃与冰雪之下的、极其隐晦的怅惘?如同冰层深处封存的一粒微尘,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印记。
这复杂的意味交织在那双墨玉寒潭般的眸子里,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却像一根极细极冷的针,轻轻扎在了林晚的心上。
随即,仿佛力量耗尽,或是完成了此行的目的,月漓那凝聚如生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她的轮廓边缘如同水墨画上被滴入了清水,开始晕染、淡化。先是衣袂和发梢变得透明,化作缕缕冰寒的气息,接着是整个身体,如同阳光下的残雪,又像是清晨逐渐消散的薄雾,逐渐淡化,最终彻底消散在了尚未完全褪去的寒冷空气之中,再无踪迹可循。
随着她的消失,周遭那刺骨的寒意开始迅速消退。仿佛一个无形的领域正在瓦解,被排斥在外的、属于现实世界的温度重新回归。地面厚厚的白霜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成水渍,渗入泥土,露出下面枯黄的本色。
阳光重新顽强地透过茂密枝叶的缝隙,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远处,消失已久的虫鸣声试探性地、断断续续地响起,渐渐连成一片。
温暖(相对而言)和“生机”重新笼罩了这片乱坟岗。
仿佛刚才那冰雪降临、厉鬼溃散、白衣惊鸿的一切,真的就只是一场荒诞而逼真的梦境。
只有林晚,依旧失魂落魄地坐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怀中那块贴身存放的黑色古玉,那滚烫的余温尚未完全褪去,紧贴着他的皮肤,提醒着他契约的存在。而他的心脏,此刻才仿佛延迟反应过来,在胸腔里疯狂地、几乎带着疼痛般地跳动起来,撞击着他的理智,轰鸣着他的耳膜。
这一切,以及那清冷身影最后的回眸一瞥,都是真实的。
远远地,躲在巨石后面窥探的赵四,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亲眼看到了那白衣女子的出现,看到了厉鬼如同烟尘般消散,那超乎想象的恐怖场景彻底击溃了他的心智。他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向山下逃去,裤裆湿了一片也浑然不觉,口中发出语无伦次的、疯癫般的喃喃:“鬼……白色的……更凶……比坟地里所有的加起来还可怕……救命……救命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林晚对赵四的逃离毫无所觉。他缓缓地、颤抖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摊开手掌。掌心那里,被碎石划破的伤口依旧清晰,火辣辣的疼痛感还在。但诡异的是,伤口表面,不知何时,覆盖上了一层极薄、却异常坚韧的、如同红宝石般的血色冰晶。这冰晶封住了伤口,止住了流血,带来一种奇异的、冰凉中带着一丝刺痛的触感。
这不是他的力量。
是……她留下的?
林晚望着这诡异的血色冰晶,怔忪了许久。然后,他抬起头,望向月漓刚才站立、如今已空无一物的地方,嘴唇翕动,一个名字,如同沉睡在灵魂深处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带着生涩与确认,低低地逸出唇间。
声音沙哑而颤抖,却异常清晰:
“月……漓……”
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地窖契约结成、心头血融入古玉的瞬间,这个名字,就连同那冰雪的气息与千年的孤寂,一同深深地、不可磨灭地,刻入了他的灵魂,只等待这一个回眸的瞬间,被悄然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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