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如同高山俯瞰蝼蚁般的淡漠与威严。这种无声的压迫感，比任何雷霆喝骂都让贾环感到恐惧。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阴暗心思，在这双眼睛下都无所遁形，仿佛被剥光了衣服，赤裸地站在众人面前。
在这种极致的压力下，贾环那点可怜的自尊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自卑与嫉妒。他恼羞成怒，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你看什么看！你看什么看！你不就是生了个好皮囊，有个好娘，还有个什么破玉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成日家在我们面前装凤凰！我呸！”
面对他泼妇骂街般的嘶吼，萧峰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父亲送我们来读书，为的是什么？”
他缓缓开口，像是在问贾环，又像是在问所有人。
“是让我们明事理，知荣辱。将来若有本事，便考取功名，上报效国家，下安定家门，就算是没有本事，也应当奋勇向前。你我生于国公府，先祖用鲜血为我们铺好了青云路，这本是天大的福分。”
他看着贾环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那是一种见过太多底层挣扎后，对“不知珍惜者”的痛心。
“我见过太多人，为了一个识字的机会，甘愿付出一切。而你，”他的声音陡然转冷，“身在坦途，却只知将心思用在这些阴私苟且、嫉妒攀比之上。”
“你说我装模作样也罢，说我沽名钓誉也罢，我都不同你计较。”萧峰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目光如刀，“但是贾环，人，不可以没有志向！你若只想这样混一辈子，烂在这富贵泥潭里，那便继续混下去。你的路，你自己走！”
说完，他不再多看贾环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只留下呆若木鸡的贾环，和一群被这番话深深震撼的学子，以及侧面记下这番话的贾代儒，呆立当场。秦钟等人看着萧峰那坚定的背影，眼中已全是敬畏与崇拜。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有些异样。
茗烟等人再也不敢像来时那般随意，他们看着萧峰，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二爷，您刚才可真是……太威风了！那几句话，说得环三爷脸都白了！”茗烟壮着胆子，大肆吹捧。
萧峰只是淡然一笑，并未接话。他从袖中的荷包里，摸出几串铜钱，丢给茗烟和李贵等人：“拿去喝茶。”
这是袭人教他的，属于原主收买人心的习惯。萧峰虽不屑于此，但也明白，恩威并施，方是御下之道。
众人接过赏钱，顿时喜笑颜开。
萧峰这才开口，仿佛随口一提：“对了，昨日新来的那位林家表妹，身子骨弱，又是初来乍到。我想着，备一份见面礼，略表心意。你们都是京城里长大的，帮我想想，送些什么才好？”
茗烟等人立刻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出起主意：
“爷，女儿家最爱俏了！城南锦绣坊新到了一批苏杭的云锦，做身衣裳最是好看！”
“还有那胭脂水粉，听说宫里的娘娘都用呢！”
“东街王麻子的铺子里，新出了一批檀香木的折扇，扇面上还能请人题诗作画，最是风雅！”
萧峰静静听着，又拿出几两银子，交给李贵：“你们分头去，把刚才说的那些，拣几样精致又不扎眼的买来。一个时辰后，到前面的‘翰墨斋’书局门口集合。”
“可是二爷，没人服侍你，这样会不会不太安全？”茗烟毕竟是贴身小厮，很担心万一出事，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们放心，我在书局看会书，你们快去快回。”
这下，众人领了银子，欢天喜地地应声下车，分头去了。
待车上只剩下他一人，萧峰立刻行动起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小油纸包，里面是些姜黄粉、锅底灰等物。他对着车内那面小小的铜镜，回忆着阿朱曾教他的那些易容技巧，开始在自己脸上涂抹。
手法虽然生疏，但效果却很明显。很快，一个面色蜡黄、眉毛加粗了几分的普通富家公子形象，便初具雏形。他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半旧的青色直裰换上，气质顿时沉稳了许多。
最后，他拿出一把普通的折扇，“唰”地一下打开，半遮着自己的脸，这才跳下马车，不紧不慢地走进了那家名为“翰墨斋”的书局。
书局里，墨香扑鼻。
萧峰以一个外地来的、想给家中姐妹买书的公子哥形象，向一个正在整理书籍的小二搭话：“小二哥，你们这可有什么新出的、女儿家爱看的才子佳人话本？给我推荐一二。”
那小二见他衣着虽不华贵，但举止大方，又以扇遮脸，略带几分神秘，不敢怠慢，连忙热情地介绍起来：“这位爷，您可问对人了！要说时下最流行的，莫过于那李后主或者柳永的诗词，又或是东坡先生的诗集！”
萧峰假意翻看，随口问道：“听闻京城里，公侯府第的千金最多。我初来乍到，只听说那宁荣二府，贾家的姑娘们，个个貌若天仙，可是真的？尤其是那荣国府，听说更是非同凡响。”
小二一听是聊这个，顿时来了兴致，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用一种既神秘又夸大的市井口吻说道：
“客官，您这消息可灵通！那荣国府，了不得！当家的那位二奶奶，人称‘凤辣子’，您瞧着年纪轻轻，那叫一个泼辣能干，说一不二，泼天的富贵都能让她一个人管得井井有条！”
他咂了咂嘴，继续道：“府里那几位姑娘，更是不得了！大姑娘听说是在宫里！二姑娘老实，三姑娘精明，听说像个男儿，四姑娘年纪小，爱画画……那叫一个赛一个的金贵！”
他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鄙夷：“不过啊，要说最出名的，还是他们家那个衔玉而生的宝二爷。听说是个混世魔王，整天不干正经事，专在女儿堆里混，前儿个还为了新来的什么表小姐，把自己的命根子宝玉都给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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