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轮胎擦过跑道的震动传进脊椎时,我还捏着手机里没看完的小说论文摘要。屏幕亮度调得太低,字都浸在舷窗透进来的、属于南方城市的金橘色夕阳里,糊成一片模糊的墨痕。
出关的队伍排得很长,空调风裹着消毒水和陌生的香水味往衣领里钻,我把连帽衫的帽子又拉低了点。
左手拖着的行李箱轮子有点卡,是去年在新加坡买的打折款,外壳蹭掉了一块漆,露出里面浅灰色的塑料底色——像我这四年的生活,裹着光鲜的壳,一蹭就露了怯。
“林舟?”
声音是从斜后方传过来的,尾音轻轻往上翘,像根羽毛扫过耳骨。我捏着护照的手指顿了顿,手指不自觉的浮在半空。
这声音太熟了,熟到我闭着眼都能想起,初中课间操时,有人挤过人群冲我喊“林舟你帮我带瓶冰可乐”,也是这么个调子,脆生生的,带着点没遮没拦的莽撞。
我转过身的时候,行李箱的轮子卡在了地砖缝里,“咔哒”一声响得突兀。
逆光里的人站在接机口的指示牌下面,米白色的风衣下摆被穿堂风掀起来一点,手里捏着杯热饮,杯套是机场便利店印着卡通熊猫的那种。她头发留长了,发尾烫了软乎乎的卷,垂在肩窝里,阳光落在发梢上,浮着层浅金的绒边。
是林溪。
我大概愣了有半分钟,直到她走过来,伸手帮我把行李箱的轮子从缝里拔出来,指尖碰到我手背上的时候,我才猛地回神。
她的指甲涂了裸粉色的甲油,修剪得很整齐,和我记忆里那个总把指甲剪得光秃秃、还爱往指缝里涂彩色颜料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你来了”我的声音有点哑,是十几个小时飞机熬出来的干涩。
她把热饮塞到我手里,杯壁的温度透过纸杯渗进来,暖得我指尖发颤。“谢辞说你今天落地,”她往旁边让了让,给后面的人让出通道,“我想你在下飞机第一眼就看到我。”
谢辞是我们高中的同学,我上周跟他提过一嘴“大概月底回去”,没说具体日期。我把这句话咽回肚子里,握着热饮的手指紧了紧——杯子里是桂圆红枣茶,甜香混着热气往鼻子里钻,是我初三冬天感冒时,她每天早上用保温杯装着满是爱意的味道。
“四年没见,你这一走就是四年,你这个骗子。”她垂着眼睛,指尖蹭过风衣口袋的拉链,金属齿“咔啦”响了半声,声音轻得像被风刮碎的纸片。
“对不起...”我把帽子摘下来,头发沾了点机场的浮尘,抬手抓的时候,指尖蹭过发梢的汗湿。喉结滚了滚,才把后半句咽得稳了点:“这次我只想回来陪着你走完我们接下来的路。”
机场外的风是浸了水的棉絮,裹着樟树叶混着雨后柏油的腥气往脸上扑,粘在睫毛上,潮乎乎的。我跟着她往停车场走,她高跟鞋踩在路面的“笃笃”声,每一下都敲在我后脊上,和我行李箱轮子的“咕噜”混在一起,像段没调准的弦乐,涩得慌。
“你还是喜欢穿黑色卫衣。”她突然开口,眼睛盯着前面指示牌的绿光,没回头,声音里裹着点没藏住的软。
我低头扫了眼自己身上——黑色连帽卫衣,袖口磨出的毛边勾住了我指尖的茧,刺得有点痒。洗得发白的领口卷着,是高中校门口那家店买的旧款。“穿惯了。”
“初中的时候你就总穿这件,”她的声音轻了点,“有次上体育课,你把卫衣借给我披,结果被篮球砸了个印子,我还哭了半节课。”
我脚步顿了顿。那个印子是蓝色的,是我们班男生篮球上的颜料,林溪哭的时候,眼泪把颜料晕开,在卫衣下摆晕出一小片模糊的蓝。后来我没洗那件衣服,把它叠在衣柜最下面,直到出国前收拾行李,才发现它已经发黄了。
停车场在负二楼,灯光是冷白色的,照得她风衣的颜色淡了点。她的车是辆白色的SUV,副驾驶座上放着本翻开的笔记本,页脚折着,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我坐进去的时候,安全带扣“咔哒”一声扣上,突然就想起初四毕业那天,我们偷着骑了她爸爸的电动车,在江边的公路上飙到四十码,风灌进衣领里,林溪在后座紧紧抱着我喊“林舟你开慢点”,声音被风吹得散在空气里。
“要不要放首歌?”她发动车子,手指在中控屏上点了点。
广播里飘出来的旋律很老,前奏的吉他声刚响起来,我就攥紧了安全带的带子。
“你还记得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车厢里,“初中艺术节,我们班合唱这首歌,你站在我旁边,忘词了,就扯我袖子,把我袖子都扯松了。”
她侧头看了我一眼,路灯的光落在她眼睛里,亮得像那年艺术节舞台上的追光。“怎么会忘。”
车子开出停车场的时候,刚好路过一排香樟树。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吹落了几片叶子,其中一片飘在挡风玻璃上,转了个圈,又落下去。
林溪抬手,用指尖把那片叶子扫开——这个动作太熟了,熟到我眼前的街景突然就模糊起来。
我好像看见2007年的秋天,我们坐在初中教学楼三楼的走廊栏杆上,也是这样的风,吹得香樟叶落了她满肩。她也是这样抬手,指尖扫过叶尖,阳光落在她的指甲盖上,是刚涂的、亮晶晶的薄荷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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