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围巾裹秋
周末的阳光是揉碎了的金箔，带着桂花香的余温漫过操场的铁丝网，网眼上锈迹斑斑，被光映得像撒了层碎钻。
林溪走在前面，手里的搪瓷壶晃出细碎的光——那是外婆用了大半辈子的旧壶，壶身掉了块瓷，露出里面青灰色的铁，像老人脸上褪不去的皱纹，壶把缠着圈红毛线，是她昨天在自习课上偷偷绕的，绕了七圈半，线头被她用透明胶小心粘在壶把内侧，怕风一吹就散了。
风从操场东边吹过来，带着草叶的青涩气息，林溪的发梢被吹得轻轻晃，她抬手把碎发抿到耳后，露出纤细的脖颈，校服领口别着枚小小的柿叶别针，是我前几天在家跟着奶奶，用家里的压花机做的，边缘还留着叶脉的纹路，像外婆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我们在操场西北角找到那棵小柿树时，它刚栽了半月，细瘦的树干只到林溪的肩膀，树皮是浅褐色的，带着新栽的湿意，枝桠上还沾着点没抖净的黄泥，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缨。
几片嫩黄的新叶蜷着，边缘卷成小小的弧度，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又像刚睡醒时揉眼睛的睫毛。
小雨拎着半袋柿干跑在前面，藏青色的卫衣帽子滑到背上，露出毛茸茸的发顶，她蹲下来扒开树底的枯草，指尖戳了戳硬邦邦的土块：“这树比我家的多肉还瘦，得多喂点甜的，不然明年结不出柿子怎么办！”
林溪蹲下来，膝盖压得草叶“沙沙”响，她把水壶的嘴轻轻贴在树根边，指尖捏着壶把的红毛线，指腹蹭过毛线的绒毛，慢慢倾倒水——清水“咕嘟咕嘟”渗进土缝里，带着点搪瓷壶特有的锈味，混着秋阳晒热的泥土气息，漫出淡淡的腥甜。
她浇得极慢，像去年外婆给院坝的柿树浇水时那样，每浇一圈就绕着树走半步，脚尖轻轻点着土，嘴里哼着不成调的调子，是外婆教她的童谣，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柿叶：“慢些喝，喝饱了才能长到够摘柿子的高度，最高的那只最甜，外婆说的。”
我站在旁边看着她，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把她长长的睫毛映出一层浅影，像落在湖面的蝶翼。
林溪的动作很轻，生怕水流太急冲坏了树根，就像小时候外婆给她喂柿子时，总把柿肉剥得细细的，怕她噎着。
壶里的水渐渐见了底，最后几滴顺着壶嘴往下滴，“嗒”地落在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才直起身，手背蹭了蹭额角的薄汗，指尖沾了点壶身上的锈迹，像沾了点时光的印记。
从帆布包里掏红毛线时，林溪的动作顿了顿，像是怕碰坏了什么珍宝。那不是新线，是外婆织毛衣剩下的，线团上还沾着点没抖净的药渍，是浅褐色的，像晒干的柿皮，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中药味，那是外婆最后几天喝的止咳药的味道。
林溪把线团放在掌心慢慢展开，是条短围巾，针脚一半松一半紧：松的那截针脚歪歪扭扭，间距忽大忽小，带着外婆眼睛发花时特有的“松点好”，她说松点的毛线暖和，能裹住冬天的风；紧的那截针脚细密，却带着点生涩的僵硬，是林溪这几天在自习课上织的，趁老师转身写板书时，偷偷把毛线藏在课本下面，指尖被针扎了三次，指腹上还留着三个小小的红印。
“外婆织到这里，就拿不动针了。”林溪捏着围巾松垮的那端，指腹轻轻蹭过那些歪扭的针脚，声音轻得像叹息，“她说等我冬天穿毛衣时，就能围上了，还说红颜色显气色，像院坝里的柿子那样，看着就甜。”
她踮起脚，把围巾绕在柿树的树干上，胳膊举得高高的，校服袖子滑下来一点，露出细瘦的手腕，上面还留着给外婆熬药时烫到的小疤。
围巾绕了两圈，她学着外婆给她系围巾的样子，松松地打了个蝴蝶结，结的位置刚好在树干朝南的一面，她说这样阳光能多晒到，像外婆总把她的毛衣晒在院子里最暖的地方。
风一吹，围巾的尾端晃了晃，像只轻摆的手，红得透亮，和去年院坝里最甜的那只柿子一个色，在秋阳下泛着温柔的光。
“松点好。”林溪摸着围巾的结，指尖轻轻按了按，像是怕勒着小树，嘴角终于露出了点笑，眼尾的红淡了许多，像雾散了些，“能穿到冬天，不会冻着。”
小雨早就等不及了，从袋子里掏出半块柿干，那是我们上周用院坝最后几只柿子晒的，皮皱巴巴的，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却透着浓浓的甜香。
她蹲下来把柿干放在树底的草叶上，指尖戳了戳树干，像是在跟小树说话：“树也尝尝甜，和外婆摘的柿子一个味！我妈说了，吃甜的能长高高，你快吃，明年结好多好多柿子！”
林溪也蹲下来，指尖捏起那半块柿干，往土缝里推了推，泥土沾在她的指甲缝里，像嵌了点金色的碎末。
“我外婆说，土吃了甜，结的柿子才会甜。”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怀念，眼神飘向操场外的天空，像看到了去年外婆在院坝里晒柿子的样子，“那时候她总把晒好的柿干藏在罐子里，等我放学回来，就抓一把塞我兜里，甜得能甜到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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