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和二愣子挑着那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半桶水回到屯子时,夕阳正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那点水,倒进屯里最大的水缸里,连缸底都没能铺满。
希望,像被戳破的猪尿泡,彻底瘪了下去。
屯子里死气沉沉,连孩子都不跑闹了,蔫蔫地靠在大人身边。那几棵被林穗用“手心”浇灌、勉强挺立的苗子,在日益严重的干旱和缺水面前,也显得岌岌可危,叶片边缘焦黄蔓延。
孙老蔫儿敲打着算盘,声音干涩:“柱哥,哑巴水干了,借水路断了……剩下的那点老井水,又咸又涩,人喝了拉肚子,浇地……也撑不了两天了。”
王麻子蹲在门槛上,吧嗒着空烟袋锅,眉头拧成了疙瘩:“狗日的周明达,还有那个啥武藤,这是要把咱们往绝路上逼啊!”
绝路?铁柱看着灰蒙蒙的天,又看了看脚下干裂的土地,心里那股倔劲又顶了上来。还没到咽气的时候!
就在这时,屯口传来一阵喧哗。是去邻村打听消息的小栓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
“柱……柱叔!不好了!上……上面来人了!带着家伙儿!说是要……要强制征粮!已经到了隔壁小王庄了!闹得可凶了!”
“强制征粮”四个字,像冰锥子一样扎进每个人心里。往年虽说也要交公粮,但总还有个商量余地,如今这光景,地都烧了,苗都快死了,拿什么交?
“他们……他们怎么说?”铁柱稳住心神,沉声问。
小栓子带着哭腔:“他们说……说不管遭灾不遭灾,定额不能少!交不上,就是……就是抗粮!要抓人!”
人群瞬间炸了锅。恐慌、愤怒、绝望交织在一起。
“天杀的!这是不让咱活了啊!”
“跟他们拼了!”
“拼?拿啥拼?人家有家伙儿!”
铁柱猛地站起身,桑木鞭重重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压住了所有嘈杂。
“都慌什么!”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的脸,“拼是下下策!咱们是种地的,不是土匪!”
他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飞快盘算。强制征粮的队伍迟早会来靠山屯,躲是躲不过的。
“二愣子,麻子叔,老蔫儿,你们跟我来。”铁柱招呼一声,又对林穗道,“穗子,你把咱们屯还能动的,都叫到打谷场去。”
打谷场上,稀稀拉拉站满了面黄肌瘦的乡亲。铁柱站在那个废弃的石碾上,声音传遍全场:
“乡亲们!征粮队要来了!咱们靠山屯遭了灾,地烧了,水断了,这是实情!但咱们不能硬顶!”
他顿了顿,指着身后那片焦黑的土地和蔫巴巴的苗子:“咱们就拿这个给他们看!让他们看看,咱们不是不交,是实在拿不出来!”
“可……可他们要是不信,非要抓人咋办?”有人颤声问。
铁柱目光沉静:“那就让他们抓!抓我一个铁柱,不够,就再抓二愣子,抓麻子叔!咱们黑石屯的爷们,还没死绝!但咱们要把理摆在明处!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世道,是不是真要逼死种粮的人!”
他看向林穗:“穗子,你把咱们剩下的那点种子,尤其是抗联留下来的老种子,当众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林穗会意,立刻回家捧出那个贴着心口藏着的铁皮盒子,当众打开。里面一个个油纸包整齐码放,“星火”二字虽已褪色,却依然清晰。
“乡亲们看看!”铁柱高声道,“这就是咱们的根!是抗联用命护下来的!咱们自己饿着肚子,也想把这种子保住,想着来年还能种下去,还能打粮食!咱们不是刁民,咱们是想活下去的庄稼人!”
看着那珍贵的种子,看着铁柱和林穗脸上那股决绝,看着眼前这片焦土,不少乡亲都红了眼眶。一种悲壮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
“对!柱哥说得对!咱们把实情摆出来!”
“要抓就抓!老子不怕!”
“跟他们讲理!”
第二天下午,征粮队的卡车果然卷着尘土开进了靠山屯。几个穿着制服、挎着枪的人跳下车,为首的是个面色冷硬的干部。
“谁是负责人?征粮任务知道吧?把粮食都集中起来,我们过秤!”干部语气不容置疑。
铁柱走上前,不卑不亢:“同志,我是屯主铁柱。我们屯的情况,您也看到了。”他指着四周的焦土和萎蔫的苗子,“地烧了,水也没了,实在拿不出粮食交任务。”
干部皱眉扫了一眼,冷哼一声:“哪个村不说自己遭灾?少废话!任务就是任务!完不成,你们就是拖国家后腿!”
“我们没有拖后腿!”二愣子忍不住吼道,“我们连种子都快保不住了!”
“放肆!”干部身后一个队员厉声喝道。
铁柱拦住二愣子,依旧平静地对干部说:“同志,我们不是不交。您看,”他引着干部走到那片保种田边,指着那几棵奄奄一息的苗子,“这是我们最后的一点老种子,是当年抗联战士用命换来的。我们靠山屯的乡亲,宁愿自己饿着,也想把这种子传下去。您说,我们是拖后腿,还是想给国家留点根?”
干部看着那些苗子,又看了看周围村民那菜色的脸和绝望中带着倔强的眼神,脸色微微变幻。
林穗适时捧上那个铁皮盒子,打开:“同志,您看看,这就是我们的‘粮’,是我们的命根子。”
那干部看着油纸包上褪色的“星火”二字,沉默了片刻,又抬头看了看这片被烈火和阴谋反复蹂躏的土地,终于,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一丝。
他转身对身后队员挥了挥手:“去其他家看看情况。”
队员们分散开,挨家挨户查看。看到的都是空荡荡的粮缸,和面有菜色的老人孩子。
回来后,队员对干部低声汇报了几句。干部深吸一口气,对铁柱说道:“你们的情况,我会如实向上级反映。但是,征粮任务是硬指标……你们自己再想想办法吧!我们过几天再来!”
说完,他带着队员上了车,卡车掉头,卷起一阵烟尘离开了。
没有强行征粮,也没有抓人。
村民们看着远去的卡车,都松了口气,但心里却更沉了。过几天再来?他们能想出什么办法?
铁柱站在原地,望着卡车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解。真正的危机,远未过去。人心这杆秤,称得出苦难,却未必称得出足够的生机。他攥紧了拳头,必须在那队人再来之前,找到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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