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铁柱换上了那件浆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却最体面的褂子,揣着那份公社通知,一个人踏上了去往公社的路。他没让任何人送,只在出门前,深深看了一眼那片在晨光中泛着生机的绿色苗圃,看了一眼站在院门口、眼神里盛满了担忧的林穗和向阳。
“看好家。”他只说了这三个字,便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在焦土与绿意交织的村道上,显得格外孤直。
公社的会场,设在大院里的礼堂。铁柱到的时候,里面已经黑压压坐了不少人,各生产队的头头脑脑差不多都到齐了。烟雾缭绕,人声嘈杂。铁柱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
会议开始,照例是领导讲话,总结生产,布置任务。铁柱默默听着,心里却绷着一根弦。他知道,重头戏在后面。
果然,当主席台上一位面色严肃、戴着深色边框眼镜的副主任开始做“思想整顿”报告时,会场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最近,我们发现个别生产队,存在着严重的本位主义、分散主义倾向!”副主任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放大,在礼堂里回荡,“只顾自己一亩三分地,不顾国家大局!甚至,个别队,还出现了抗拒上级征粮任务的恶劣行为!”
台下鸦雀无声,不少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了角落里的铁柱。
铁柱依旧低着头,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还有!”副主任加重了语气,“有些队,不把精力放在搞好生产上,反而搞些歪门邪道!什么保护老种子?我看是借机囤积居奇,抗拒农业新技术、新品种的推广!这是思想落后,是阻碍农业发展的绊脚石!”
这话,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了。铁柱能感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审视。
“靠山屯生产队的负责人,铁柱同志,来了没有?”副主任突然点名。
全场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到了铁柱身上。
铁柱缓缓抬起头,迎着那些目光,站了起来:“来了。”
“好,来了就好。”副主任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和压力,“铁柱同志,刚才我说的这些现象,你们靠山屯,是不是也存在啊?征粮任务迟迟完不成,还到处宣扬你们那套保护老种子的论调,搞得影响很不好嘛!今天当着大家的面,你说说,你们靠山屯,到底想干什么?”
所有的嘈杂声都消失了,礼堂里静得能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所有人都看着铁柱,看他如何应对这咄咄逼人的质问。
铁柱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平静地扫过会场,最后落在主席台上那位副主任脸上。
“刘副主任,”铁柱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我们靠山屯,不想干什么。我们只想活下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征粮任务,我们不是抗拒,是实在拿不出来。地,被来历不明的人放了三次火,烧成了焦土。水,也被人断了来源。这些,公社可以去查,可以去看看我们靠山屯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激动:“至于老种子,那不是我们囤积居奇,那是我们靠山屯,是当年抗联战士用命护下来的根!省农科院的郑怀远专家前几天刚去过我们屯,他说,这些老种子是国家的宝贝,是农业的根!保护它们,没有错!”
“郑怀远”这个名字,显然让刘副主任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铁柱会搬出省里的专家。
铁柱趁热打铁,从怀里掏出那张被摩挲得有些发软的名片,高高举起:“这是郑专家留下的联系方式!他说了,我们靠山屯保护老种子,护得对!护得好!他还说,要把我们这里的情况,向省里反映!”
会场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省农科院专家的名头,还是很有分量的。
刘副主任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显然没掌握这个情况。他旁边一个干事模样的人赶紧凑过去低声耳语了几句。
铁柱放下名片,目光直视刘副主任,语气变得沉痛而恳切:“刘副主任,各位领导,我们靠山屯的乡亲,都是本分的庄稼人。我们给国家种了一辈子地,从没想过当绊脚石!我们只是想在这片被祸害得不成样子的土地上,把老祖宗传下来的根脉续上,明年,后年,还能继续给国家交公粮!这……这有错吗?”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倔强,在安静的礼堂里久久回荡。
刘副主任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铁柱的话,有理有据,还搬出了省里的专家,更带着一种底层农民最朴素的、让人无法轻易斥责的情感。
会场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原先准备好的批判和施压,在这番情理交织的陈述面前,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最终,会议在一种虎头蛇尾的气氛中结束了。刘副主任没有当场对铁柱做出任何处理决定,只是含糊地强调了几句要“提高认识”、“服从大局”,便宣布散会。
铁柱走出公社大院,后背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这次算是勉强顶过去了,但危机远未解除。谣言还在,上层的压力还在,武藤那边的黑手,也绝不会就此收回。
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单刀赴会,他闯过了第一关。但靠山屯真正的安稳,还得靠地里的苗子真正长大,靠怀里的种子,能在下一个春天,安然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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