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风像刀子,刮过四水镇光秃秃的田野,卷起地上最后一点枯草和尘土。粮仓的门上贴了封条,钥匙在魏莱贴身的口袋里——里面的粮食只够全镇人吃四十天了,必须按最严格的标准配给。
每天清晨,周明远带着两个民兵,用一杆公平秤,在粮仓门口分发当天的口粮。队伍排得很长,但没人吵闹,每个人都沉默地伸出粗陶碗或布口袋,领走那一点点维系生命的粉末:重劳力一斤,轻劳力半斤,老人孩子四两。领到的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捧着金子。
魏莱的口粮和所有人一样,每天半斤炒面。他把它分成两份,早晚各冲一碗糊糊。有时候魏国(那个战争孤儿)会把自己碗里的糊糊偷偷拨给他一点,魏莱总是推回去:“你正长身体,多吃点。”
孩子固执地摇头:“爹(他坚持这么叫),你倒下,我们就都没饭吃了。”
魏莱心里一酸,不再推辞。他把炒面糊糊喝得一滴不剩,碗壁上都要用手指刮干净。
饥饿的感觉像钝刀子割肉。白天还好,有工作分散注意力。夜里最难熬,肚子空得发慌,胃里火烧火燎。魏莱躺在床上,能听见隔壁房间魏国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他想起2025年那个物质过剩的时代,想起自己曾经因为减肥倒掉半碗米饭,罪恶感像潮水一样涌来。
但比饥饿更可怕的是寒冷。今年冬天特别冷,十一月中旬就降到了零下二十度。燃料短缺,除了医院和荣军院有定量柴火,其他人家只能靠捡来的枯枝和晒干的牛粪取暖。很多人冻伤了手脚,脸上起了冻疮,红肿溃烂。
刘秀英的医疗点挤满了冻伤病员。药用完了,她只能用土法:萝卜烤热了敷,辣椒煮水擦,但效果有限。魏莱去看过一次,一个靠山屯的老人,双脚冻得发黑坏死,只能截肢,但没有麻药,没有手术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疼死。
从医疗点出来,魏莱在寒风中站了很久,直到手脚冻得麻木。
必须解决燃料问题。
他想到了“煤”。四水镇没有煤矿,但西山有裸露的煤层(当地人叫“黑石头”),品位很低,以前没人开采。魏莱召集张铁匠和雷班长,问能不能试着挖点“黑石头”烧。
“那玩意儿烟大,呛人,不好烧。”张铁匠说。
“总比冻死强。”魏莱说,“试试。”
第二天,他带着十几个还能走动的老兵和民兵,去了西山。煤层离地表不远,用镐头就能刨下来。但问题是运输——山路陡峭,马车进不来,只能靠人背。
魏莱背起第一个背篓。煤石很重,压得他左肩旧伤剧痛,他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回挪。李铁柱想帮他,被他推开:“你背你的,我能行。”
那一天,他们背回来两千多斤煤石。在打谷场上堆成小山,点燃试验——果然烟大,火不旺,但热量比柴火强,而且耐烧。
“能用!”张铁匠兴奋地说,“就是得改良炉子,加个烟囱,让烟排出去。”
于是,在炼铁高炉旁边,又搭起了几个简易的“蜂窝煤炉”。煤石砸碎,混上黄土和水,用模具压成蜂窝煤饼,晒干后燃烧效率提高了不少。
魏莱把第一批蜂窝煤优先分配给医院、荣军院和有婴儿的家庭。剩下的,按工分兑换。虽然依旧短缺,但至少有了希望。
燃料问题刚见缓解,新的打击接踵而至。
十一月下旬,一架美军侦察机飞临四水镇上空。飞机飞得很低,能看见机身上的白星。全镇人惊慌失措,按照预案躲进防空洞。飞机盘旋了几圈,没有投弹,但扔下几个铁罐子——不是炸弹,是传单。
传单上印着中文:“共军弟兄们,投降吧!美军已仁川登陆,你们败局已定!携枪来投,优待!”
传单像雪片一样飘落。李铁柱气得要把传单全烧了,魏莱却拦住他:“留着,当引火纸。”
但恐慌已经种下了。那天晚上,炮楼里召开了紧急会议,气氛凝重。
“美军知道咱们这儿了。”马三炮声音发抖,“下次来的可能就不是传单,是炸弹了。”
“粮仓、高炉、医院,都是目标。”雷班长用拐棍敲着地面,“必须加强伪装,分散储存。”
魏莱看着煤油灯下这些疲惫而焦虑的脸,知道士气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必须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明天,”他开口,声音嘶哑但清晰,“全镇大扫除。”
所有人都愣住了。
“把传单捡干净,街道扫干净,房子修整齐。”魏莱继续说,“美国飞机不是想看咱们狼狈吗?咱们偏要活得整齐,活得有骨气!”
“另外,在镇中心,创业渠边,立一块碑。”
“碑?刻什么?”
“刻四个字。”魏莱一字一顿,“人定胜天。”
第二天,全镇动员。人们拖着饥饿的身体,把街道扫得一尘不染,把倒塌的院墙垒齐。张铁匠用炼废的钢渣,浇铸了一块粗糙的碑胚,魏莱亲自用凿子刻上“人定胜天”四个大字,立在创业渠旁最显眼的位置。
字刻得歪歪扭扭,但每个笔画都深深刻进钢铁里。
立碑那天,没有仪式。但很多人路过时,都会停下来,默默看一会儿。那四个字,像在寒风里烧着的一把火。
人定胜天。不是不敬畏自然,而是不屈服于命运。
日子依旧艰难,但那股快要熄灭的心气,又被重新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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