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七日,芒种刚过,四水镇就陷入了一种黏腻的闷热。
这种热不同于往年——它不是干爽的、能被西山吹下来的夜风驱散的那种北方夏热。而是一种沉甸甸、湿漉漉的、裹着水汽的热,像一块浸透温水的厚布捂在镇子上空。老人们坐在屋檐下摇着蒲扇,望着天边铅灰色的云层,喃喃说:“这是要下连阴雨了。”
魏莱站在自家小院的枣树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枣花。
花是淡黄的,带着若有若无的甜香。但她的心思不在花上——她在听风。风从西北方向来,穿过镇子,带来西山深处隐约的水声。那是山洪过后,河道尚未完全平复的余音。
三天前那场暴雨来得凶猛。据张铁匠后来描述,西山北麓那条平时只淌细水的无名沟,在半个时辰内暴涨成三丈宽的激流,冲垮了镇子早年垒的石桥,也冲断了通往看青棚后山的土路。更要命的是,冲毁的路线中,有一段恰好是西北物资转运的备用通道。
“备用通道暴露了。”周明远昨天夜里来时,烟抽得比往常凶,“虽然洪水冲的是明面上的那段,但钱干事的人已经在那儿转悠了两次。他们未必知道什么,但这时候任何异常都会引起注意。”
魏莱把枣花放在石桌上,看着它在微风中颤动。
“雷部长那边有什么新动静?”
“明天到镇。”周明远吐出烟圈,“说是检查夏收准备工作,但带了十二个民兵骨干。李铁柱打听过了,里面至少有三个是雷部长的老部下,野战部队侦察兵出身。”
“拉练的消息呢?”
“还没正式通知,但镇武装部已经接到准备命令。”周明远顿了顿,“时间可能就在下周。”
下周。魏莱在心里算着日子。
看青棚那边,新设备刚完成安装调试。赵卫国带着两个信得过的年轻学徒——王福贵的儿子王小栓,还有铁工厂刘师傅的侄子刘长河——已经搬进了工棚旁的简易窝棚。按照计划,第一次验证性制备应该在三天后启动。那是整个“黑土项目”最关键的一步:使用西北提供的高纯度氧化铝和硝酸盐原料,在石英反应器中完成包覆工艺,然后转入球磨机研磨,最后在真空干燥箱中进行低温烧结。
整个流程需要连续七十二小时。期间不能停火,不能断电,不能有外界干扰。
而现在,山洪冲断了路,雷部长要来检查,民兵拉练迫在眉睫。
“工棚的隐蔽性够吗?”魏莱问。
“张铁匠用了心。”周明远把烟蒂按灭,“从外面看就是个半塌的旧炭窑,入口做了伪装。但问题是——”他压低声音,“烧结过程会产生特殊气味。虽然很淡,可如果拉练队伍真走到那片山谷,顺风的时候可能会闻到。”
“风向呢?”
“这季节多东南风。”周明远苦笑,“偏偏工棚在西山北麓,正好在下风口。”
魏莱沉默了片刻。
院子里那口老井传来辘轳转动的吱呀声——是隔壁的孙大娘在打水。等声音停了,魏莱才开口:“让赵卫国把启动时间提前。明天夜里,雷部长到镇之前。”
“设备才调试完一天,赵卫国说最好再观察——”
“没时间了。”魏莱打断他,“告诉赵卫国,我相信他的判断。原料纯度够,设备是新的,理论方案陈伊伊那边已经验证过基础部分。我们现在缺的不是时间,是窗口期。”
周明远看着她,那张四十五岁却仍保持二十八岁轮廓的脸上,有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种决断他在很多人身上见过——战场上指挥冲锋的连长,大坝合龙时站在最前沿的总工。那是一种把所有变量压进天平,然后狠狠按下砝码的气势。
“好。”他点头,“我去安排。”
“还有两件事。”魏莱从石凳下摸出一个小布包,“这里面是五支盘尼西林,给郑怀远。告诉他,这是‘老上级’托关系弄到的,让他藏好,用在刀刃上。”
周明远接过布包,手感很轻,但分量很重。镇上药品短缺已经持续两个月,卫生所的消炎药早就见底。郑怀远的孩子上次肺炎,用的那支匿名送来的药,事后查遍全镇也没找到来源。
“第二件,”魏莱继续说,“明天雷部长来,你全程陪同。我要你观察他两件事:第一,他看西山的方向时,眼神停留多久;第二,他询问‘三反’运动进展时,重点问哪些人。”
“你不露面?”
“停职反省的人,露面不合适。”魏莱淡淡道,“而且我需要时间去一趟铁工厂。”
周明远离开时,天边的云又压低了三分。
魏莱回到屋里,从炕洞的暗格中取出那半块2025年的压缩饼干。塑料包装已经有些发软,里面的能量棒只剩下小拇指粗细的一截。她掰下米粒大小的一点,含在嘴里。
微弱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带着某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化学品的余韵。这是她穿越时身上唯一残留的“未来之物”,也是她在最艰难时刻用来提醒自己“来处”的仪式。如今它快耗尽了,就像某种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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