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的气味与内陆截然不同,湿润、微咸,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开阔与疏朗。火车抵达这座闽南沿海小城时,已是傍晚。霞光将海面染成一片流动的鎏金,远处渔船的剪影和隐约的汽笛声,构成一幅有声的、带着腥咸气息的画卷。
宋伯衡先生亲自到车站迎接。他比信中给人的印象更显清瘦,穿着半旧的浅灰色夹克,背微微佝偻,但眼神里有一种学者般的清矍,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漫长等待磨损后的希冀。
“麻烦你们特意跑这一趟,”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握手时力道很轻,“家父的遗愿……本是不抱希望的执念。让你们费心了。”
苏见远简单寒暄后,便切入正题:“宋先生,关于那只碗,除了之前的描述,令尊是否提过它大概的尺寸、手感,或者……失落的具体年份、地点?任何细节都可能成为线索。”
宋伯衡领他们住进一家离老码头不远的整洁家庭旅馆,老板娘是远亲,颇为周到。安顿好后,三人在宋家简朴的客厅落座。客厅墙上挂着不少老照片,多是码头、帆船与模糊的人群。
“碗很大,”宋伯衡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大概的尺寸,“据父亲说,是家里用来盛汤或祭祀的大海碗。釉里红的发色不算顶均匀,海浪纹画得奔放,有种……海汉子般的粗粝劲儿。至于失落,”他叹了口气,“四十年代初,战火波及沿海,家里匆忙搬迁避难,混乱中许多东西遗失了。那只碗是祖父的心爱之物,父亲当时年纪尚轻,只记得是从一只包着棉絮的木箱里不见的。地点,就在老码头附近的祖屋。”
时间久远,战乱背景,具体地点模糊。线索依然稀薄。
“那只小海鸥呢?”林微轻声问,递上一杯热茶,“您父亲描绘过它的样子吗?是展翅飞翔,还是停在浪尖?有没有特别的颜色?”
宋伯衡愣了一下,仔细回想:“颜色……就是釉里红的颜色,和浪纹一样。样子……父亲只说,是碗底不经意的一笔,很小,像是窑工画完海浪后,随手添上的,带着点顽皮。他说,小时候总爱用手指去摸那只‘小鸟’,觉得它下一秒就会从碗底飞出来。”
“随手的一笔,顽皮……”林微若有所思。这种个性化的、充满生命感的标记,比制式化的款识更有辨识度,也更能传递某种……匠人的性情。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以老码头区域为中心,开始寻访。这里旧城改造很快,许多老宅已消失在高楼之下。他们走访尚存的老人,去地方志办公室查阅旧地图和档案,甚至拜访了本地小有名气的古玩市场。关于“大海碗”的传闻有几个,但仔细比对,都与宋父的描述相去甚远。
第二天下午,在一家兼卖旧书和小杂件的铺子里,店主是个戴老花镜的干瘦老头,听了他们的描述,慢悠悠放下手里的紫砂壶。
“釉里红?海浪纹?大碗?”他眯着眼,“这东西,早些年好像听人念叨过……不是咱这地界窑口出的,像是北边来的‘客货’,但又走的海路。”
“客货?”苏见远捕捉到这个词。
“就是外头来的,可能是北边景德镇一带的窑,搭海船南下,在这边修补或转口。”老头想了想,“碗底画小鸟?这个倒没听说。不过,你们要是真想找老物件的老根子,不妨去‘听涛阁’看看,不是卖东西的地儿,是几个老海员、老码头工凑堆喝茶讲古的地方,就在旧船坞那边。那里头的故事,比档案馆的纸片片还多。”
“听涛阁”是一间不起眼的平房,紧挨着早已废弃的旧木船坞。里面烟雾缭绕,几张旧藤椅围着矮几,几个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老人正在喝茶下棋。听闻来意,一个缺了门牙、人称“老舵”的老船工嗤笑一声:“找碗?这年头,谁还惦记碗?都惦记快钱咯!”
但另一位沉默着抽水烟的老者,却缓缓抬起头。他叫陈海生,曾是大货轮上的轮机长,见多识广。他盯着苏见远手机里翻拍的、根据宋伯衡描述简单勾勒的碗形和海浪纹样,看了很久。
“这画法……这海浪的勾法,”陈海生的声音像被海风锈蚀过,“有点眼熟。不是咱们这儿常见的细密路子,倒像是……北边来的匠人,学了咱们的海浪样,又带着他们自己的笔力。碗底画鸟没听过,但……”
他磕了磕烟灰,陷入回忆:“大概……二十多年前?我在南洋跑船的时候,在槟城一个老华侨家里,好像见过一只大碗,摆在神龛边上,模样有点像。那家的老爷子说,是早年从‘宝顺号’上留下来的念想。”
“宝顺号?”林微迅速记下这个名字。
“嗯,一条老式的大帆船,抗战前跑南洋航线的,后来据说在海上出了事,没了。”陈海生摇摇头,“那家姓什么来着……好像是姓……洪?记不清了,人老了。”
线索如同海上的浮标,微弱地闪了一下,又隐入波涛。宝顺号、南洋华侨、洪姓……信息依然碎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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