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盒的“静默修复”如同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见远和林微的专业思考中漾开层层涟漪。他们开始更频繁地探讨修复的边界与可能性——当器物原有的物理功能丧失,其情感与记忆的载体功能是否可以通过其他艺术形式转译与延续?这不再仅仅是技术问题,更触及美学与伦理的交界。
工作室的工作并未因此停滞。春日晴好,寄来的包裹也似乎带着阳光的温度。其中一个扁平的纸盒,包装格外仔细,边缘都用胶带加固了好几层。寄件人地址是南京,署名“陆明洲”。
打开盒子,里面没有器物,只有一摞用麻绳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纸张泛黄脆弱的线装书册,以及一封字迹苍劲有力的长信。信纸是微微发黄的宣纸,墨迹沉稳:
“苏先生、林女士钧鉴:冒昧叨扰。老朽陆明洲,退休教师,年逾古稀。所寄乃先曾祖手稿及部分藏书,历劫残存,虫蛀、水渍、霉斑、脆化甚剧,几不忍睹。先曾祖清末曾任县学教谕,这些书稿多为其批注之经史札记、诗文草稿,亦有少量与友人往来信札。虽非名贵版本,然字里行间,可见彼时一介寒儒于时代鼎革之际之思虑、之交游、之坚守。家族屡经动荡,唯此批故纸,先父拼死护下,谓‘此乃吾家文脉所系,片纸只字不可轻弃’。今老朽衰朽,子孙皆无意于此,恐其终将湮没。闻二位精于旧物修复,更难得者,能体察物中情义。故不揣冒昧,寄奉尊前。不敢奢求复原如新,但求能得稳妥处理,延缓其消亡,若能使后人偶一翻阅,略窥先人风貌于万一,则于愿足矣,感激不尽。南京 陆明洲 拜上。”
信末,老人还附上了一张清单,简要列明了书册和稿本的大致内容与破损情况,字迹工整,显然费了不少心力。
林微小心地解开麻绳,将最上面一册书轻轻翻开。这是一本《古文观止》的批注本,纸张薄脆,边缘焦黄卷曲,有明显的火烧和水渍痕迹。书页间密密麻麻用朱笔和墨笔写着蝇头小楷的批注,笔力遒劲,见解独到。有些页边还贴着极小的纸条,补充着更多心得。书籍本身的经济价值或许有限,但其中蕴含的学术生命与个人印记,却沉甸甸地压手。
“虫蛀很严重,很多页面已经千疮百孔,字迹都残缺了。”林微用软毛刷轻轻拂去书页间的灰尘,眉头微蹙,“霉斑和水渍粘连也很棘手,强行分离可能会撕碎。”
苏见远拿起另一本诗集手稿,纸张更薄,墨迹洇染,有些地方已经模糊成一片。“这是典型的酸化脆化,纸张的纤维强度已经降到很低。”他对着光看了看,“而且,这些批注和手稿用的是当时质量不一的墨和纸,对清洁和加固的要求各不相同,需要非常个案化的处理。”
修复古籍文献,与修复瓷器、木器乃至八音盒,是截然不同的领域。它需要极致的耐心、精细到微观的操作,以及对纸张、墨料、装帧材料的深刻了解。这无疑是他们面临的新挑战。
“陆老先生的意思很明确,”林微放下毛刷,“不是要我们把它修复得光鲜亮丽拿去展览,而是‘延缓消亡’,让这些承载着家族记忆和先人思想的文字,能够被继续阅读和理解。这比单纯的物理修复要求更高。”
苏见远沉思着。工作室现有的设备和材料,处理这样大批量、状况复杂的古籍手稿,显然力有未逮。他们需要更专业的环境,比如恒温恒湿的无尘操作间,特定的纸张修复材料,甚至可能需要一些文献修复专家的指导。
“我们可以接下,”苏见远最终说,“但需要向陆老先生说明情况。修复过程会非常漫长,需要分批次进行。而且,我们可能需要借助沈老师的关系,联系专业的古籍修复机构或专家进行短期学习或咨询,并租赁或改造一部分空间作为专门的工作区。”
林微赞同。这不仅是修复一批故纸,更像是接受一份文化传承的嘱托。他们立刻给陆明洲老先生回了一封详尽的信,坦诚了修复的难度、所需的条件、大致的步骤和可能的时间跨度,并附上了初步的评估和处理建议,请他定夺。
回信来得很快。老人在信中说:“……得复甚慰。二位坦诚相告,更见赤诚。老朽别无他求,唯信得过二位的用心。时间长短、费用几何,皆非所计。一切但凭二位主张。先人手泽,得遇知己,幸甚至哉。”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让苏见远和林微肩头的责任又重了几分。他们立刻行动起来。沈念安得知后,非常支持,很快联系了一位在省图书馆古籍部退休、仍被返聘的老修复师顾师傅。顾师傅听说他们的初衷和陆老先生的信任,慨然应允提供技术指导和部分特殊材料的购买渠道,甚至愿意在关键步骤上进行远程视频指导。
工作室隔壁一间原本堆放杂物的厢房被迅速清空,进行了简易的防尘和湿度控制改造,添置了必要的工作台、修复灯、压平机等设备。虽然比不上专业机构的实验室,但也算有了一个相对专精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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