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环境控制盒内的湿度变化曲线,已平稳运行了整整三周。每日的监测记录显示,木板衬板的含水率正以一种极其缓慢但均匀的速度,向着目标区间靠近。那些曾经令人忧心的浅表翘曲,有了肉眼几乎难以察觉、但传感器数据证实了的轻微回正。这让苏见远和林微都稍稍松了口气。最危险的初期适应性阶段,似乎安然度过了。
与此同时,土陶碟和青瓷笔洗的物理性清洁也已完成。去除了表面的浮尘与疏松污垢后,器物显露出更为清晰的本真状态。土陶碟粗糙的胎体上,板结颜料的色块边界分明,那抹意外露出的底层朱砂红,在深沉的群青与石绿之间,显得格外触目。青瓷笔洗碗底“窟 257”的刻痕,在侧光下也愈发清晰,仿佛一道无声的时空坐标。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开始对几件器物进行极其有限的局部加固时,程月白从敦煌打来了一个电话,语气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谨慎与激动。
“苏先生,林小姐,打扰了。有一个……新的发现,想和二位同步一下。”程月白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似乎有微弱的风声,“我们在进一步整理常先生五十年代初的工作笔记和物资清单时,找到一份非常简略的、关于当时颜料来源的记录。其中提到,初期条件艰苦,有些矿物颜料是托人从兰州甚至更远的地方辗转运来,珍贵异常。但笔记里也含糊地提到,为了应急和节省,他们也尝试过就地取材,比如……使用莫高窟附近某种特殊粘土,混合极少量珍贵颜料,作为某些大面积背景或次要部位的底层涂料。”
就地取材?特殊粘土?苏见远和林微同时看向工作台上那只土陶碟,尤其是那抹鲜艳的朱砂红之下,粗糙的灰褐色陶胎。
“程女士,您的意思是,”苏见远对着免提电话,沉声道,“这只碟子里的某些颜料层,可能并非纯粹的矿物颜料,而是混合了本地粘土?”
“只是一种推测,但值得注意。”程月白回答,“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些‘混合层’的物理化学性质,可能与纯矿物颜料层不同,老化机理和加固需求也可能有差异。我们这边实验室条件有限,无法做精细的成分分析。想请二位在后续处理时,对这一点多加留意。尤其……”她顿了顿,“如果发现颜色特别晦暗、质地格外酥松或与胎体结合方式异常的区域,或许就是混合层。”
这个信息至关重要。修复工作,不仅关乎技艺,更关乎对修复对象的深刻理解。成分的差异,直接影响到材料选择和处理手法。
挂断电话后,苏见远立刻调整了计划。他找出了工作室里那台平时很少动用的小型便携式X射线荧光光谱仪(XRF)。这台仪器虽然精度不如专业实验室设备,但可以进行无损的元素成分半定量分析,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
在严格的安全操作规范下,他们对土陶碟上几个不同颜色的区域进行了点测。结果显示,那些典型的青金石蓝、孔雀石绿区域,清晰地检测到了铜、砷等矿物颜料特征元素。而在那抹朱砂红区域,除了预期的汞和硫,还检测到了异常高的硅、铝元素——这很可能来自粘土基质。
最令人惊讶的是,在碟心一片颜色相对晦暗、呈灰褐色的板结区域(之前被认为是污垢或劣质颜料),XRF光谱显示其主要成分是硅、铝、铁、钙,与敦煌地区典型粘土成分高度吻合,仅含有极其微量的铜元素!
“这就是混合层!”林微指着光谱图上的数据,“以本地粘土为主,只添加了极少量的颜料(可能是用剩的边角料或次品),用来打底或绘制不重要的部分。难怪质地看起来更酥松,颜色也更晦暗。”
这个发现,不仅印证了程月白的推测,更让这只平凡的土陶碟,瞬间成为当年艰苦条件下,敦煌守护者们智慧和坚韧的生动注脚。他们在极端匮乏中,依然想尽办法,利用手边一切资源,去完成那项近乎不可能的文化抢救使命。
“那么,加固策略就需要区分对待了。”苏见远沉思道,“纯矿物颜料层,结构相对致密,与陶胎主要是物理吸附,加固重点在于表层防粉化。而这种粘土混合层,孔隙率更高,与陶胎结合可能更脆弱,且本身强度低,可能需要更注重整体结构的温和加固,防止其从胎体上剥落。”
他们重新审视线索,调整了加固剂的浓度和施加方式。对于已确定的粘土混合层,他们选用分子量更低、渗透性更强的加固剂,尝试让加固材料能更深入地与粘土颗粒结合,从内部增强其内聚力。操作时,采用更精细的雾化喷涂技术,确保加固剂均匀分布,避免局部过载。
这是一次基于新发现的重要调整。每一个步骤都需更加审慎。他们先在不显眼的边缘区域做了小范围试验,确认效果理想后,才逐步扩展到其他区域。
处理完土陶碟,他们又将注意力放回木板衬板。三周的湿度调节后,木板状态稳定,可以进行下一步了。根据之前的检查,他们锁定了三条最明显的浅表裂纹和一处颜料层有轻微起甲迹象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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