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岛的晨雾还没散,码头就飘着淡淡的桐油香。
渔户们围着刚抢回来的渔船忙活着,有的补船缝,有的换缆绳,锤子敲在木头上的声,混着浪头拍岸的轻响,像支热闹的早曲。林海蹲在福顺号的残骸旁——那是他特意从沈家门拖回来的几块船板,正用砂纸打磨着,想给阿公做张小板凳,指尖蹭过木头的纹路,还能摸到当年父亲亲手刷的桐油痕迹。
林小子。
一道轻唤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刻意压低的谨慎。林海回头,就见沈岫云站在芦苇丛边,身上换了件干净的蓝布衫,袖口绣着朵小小的芦花,是她自己缝的——上次在盐田见她时,衫子还破着口子,想来是找渔户阿婆补过了。她手里攥着个布包,指节微微泛白,显然是赶路赶得急了。
你怎么来了?林海赶紧站起来,迎了过去。沈岫云来东极岛从不走正门,怕被那些人的眼线撞见,每次都绕着芦苇荡过来,这次肯定是有要紧事。
沈岫云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才把布包打开,里面是张巴掌大的纸片——米黄色的粗纸,边缘裁得齐整,上面印着外文和中文,中间盖着个红漆印章,写着外籍商行盐务专用,右下角还画着个小小的鱼形图案。
这是那些人发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带着急色,昨天开始发的,沈家门的渔户要买盐,必须拿这个票,一张票只能买半斤,还得排队——没票的,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林海接过盐票,指尖摸过纸面,粗粝的质感像砂纸,红漆印章还带着点未干的黏性。他盯着两个字,眉头一下子皱起来:半斤盐,够一家吃几天?那些人这是要把盐管死,逼咱们服软。
不止呢。沈岫云往码头望了一眼,见渔户们都在忙,才继续说,我听监工说,以后盐票要按发,家里人少的,发的票更少,还得登记名字——他们是想盯着咱们,怕咱们私藏盐。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林海心里。东极岛的盐本来就不够,要是那些人用盐票把盐管死,用不了多久,渔户们又要面临盐荒,上次靠霉盐和烧盐仓撑过去,这次总不能次次都靠险招。他攥着盐票,指腹反复蹭过那个鱼形图案,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得想个办法,既解渔户的燃眉之急,又能搅乱那些人的管控。
突然,他眼睛一亮。
岫云,你见过那些人发盐票的人吗?他们查得严不严?林海的声音里带着点兴奋,抓着沈岫云的胳膊,又赶紧松开——怕唐突了她,耳根微微发热。
沈岫云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发盐票的是那些人手下的兵,只看票不看人,接过票就催着走,没仔细查。而且盐票是粗纸印的,印章也盖得歪歪扭扭,不像多精细的东西。
那就有办法了!林海把盐票递还给她,转身就往张叔的住处跑,我去跟张叔商量,你等我一下!
沈岫云看着他的背影,嘴角轻轻勾了勾——这少年总是这样,遇到事不慌,还能想出奇招,像暗礁道里的洋流,看着乱,却自有方向。她把盐票小心地折好,放进布包,靠在芦苇丛边等着,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点码头的桐油香,暖融融的。
张叔正在屋里磨刻刀,准备给渔船刻新的船号。见林海闯进来,手里还攥着张纸片,赶紧放下刻刀:少东家,出什么事了?
张叔,您看这个。林海把盐票递过去,把那些人发盐票管控盐的事说了,咱们刻假盐票怎么样?您以前给帮里刻过令牌,肯定能刻得像!咱们把假盐票低价卖给渔户,既能换点钱买粮食,又能让那些人的盐票管不住,让他们分不清谁是真谁是假!
张叔接过盐票,眯着眼看了半晌,又用指尖摸了摸印章的痕迹,突然笑了:这些人也太糊弄了!印章的边都没刻齐,纸也是最普通的粗纸,想刻像不难!他拿起桌上的刻刀,在手里掂了掂,眼里闪着光,以前给老帮主刻令牌,比这精细十倍的都刻过,保证让那些人看不出来!
说干就干。张叔翻出家里存的粗纸——是上次从宁波换回来的,跟盐票的材质差不多,又找了块红色的朱砂,调了点水,当作印泥。他先把盐票铺在木板上,用铅笔轻轻描着上面的文字和图案,描得仔仔细细,连外文的笔画歪度都照着来。
林海在旁边帮忙,裁纸、磨朱砂,看着张叔的手握着刻刀,在木块上慢慢刻着印章。张叔的手虽有点抖,却稳得很,刻刀在木头上划过,留下细细的纹路,没一会儿,外籍商行盐务专用几个字就刻好了,连那个鱼形图案都刻得惟妙惟肖。
试试。张叔把刻好的木印蘸了点朱砂,往粗纸上一按——揭开一看,红色的印章清清楚楚,跟真盐票上的几乎一模一样,连歪扭的角度都像极了。
成了!林海忍不住喊出声,赶紧捂住嘴,怕被外面的人听见。他拿起假盐票,跟真的放在一起比对,不仔细看,根本分不出真假,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
张叔又刻了两块木印,让几个会写字的帮众照着描好的样子,在粗纸上写文字、印印章。没一会儿,几十张假盐票就做好了,叠在一起,像厚厚的一沓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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