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的清茶早已凉透,杯中倒映着天光云影,也倒映着三人各异却同样翻涌不息的心绪。那声迟来了数十年的“爸、妈”,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悄然融化了横亘在血脉之间最厚的那层坚冰。虽然漫长的岁月鸿沟与各自经历的苦难无法瞬间填平,但至少,断掉的线头已经被颤抖的手指重新捡起,试图笨拙而珍重地系上。
林昊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父母紧紧交握又覆在自己腕上的手——那是经历了无数生死淬炼、沾染过魔族与自己人鲜血、却始终不曾放开彼此的手。
父亲手掌宽厚,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微的伤痕;母亲的手则纤细许多,指骨匀称,掌心却也有着长期磨砺留下的薄茧。这双手,曾为他摇过摇篮,拂过眼泪,也曾握过冰冷的武器,施展过救死扶伤的圣光。
关于他们“牺牲”的最初,那个将他从完整的、尚算温馨的家庭骤然抛入冰冷现实的起点,细节依旧如同蒙着厚重灰尘的旧照片,模糊而刺痛。他知道那必然是一个比后来潜伏岁月更加残酷的抉择,一个将“父亲”、“母亲”这两个身份生生撕裂的瞬间。他需要知道全部,不仅仅是为了填补记忆的空白,更是为了……理解那场横贯他整个少年时代的、无声的暴雨。
“爸,妈,”
林昊开口,心情比刚才更平稳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像是要拨开时光的迷雾,直视当年的真相,“十年前,你们离开的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记得,那时候我好像刚满十岁,小学四年级。小柔……她是不是才刚过百天?”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襁褓的大小,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触碰到了记忆中妹妹那柔软却易碎的轮廓。那段记忆对他而言,是童年戛然而止的休止符。前一天还是父母膝下虽偶有调皮却无忧无虑的孩子,一夜之间,世界崩塌。顶天立地的父亲和温柔慈爱的母亲同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份冰冷的“阵亡通知书”,爷爷一夜之间佝偻下去的脊背和骤然增多的白发,奶奶红肿无神、仿佛一夜干涸的眼睛,还有襁褓中那个尚不知离别为何物、却永远失去了父母最初温暖怀抱的妹妹,昼夜啼哭,声音细弱,却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林天笑和叶婉儿同时身体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中。刚刚因重逢而稍稍回暖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尤其是叶婉儿,握着林昊的手猛地一颤,冰凉瞬间从指尖蔓延,她甚至控制不住地轻轻打了个寒噤。那段记忆,对他们而言,是灵魂深处永远无法愈合、甚至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区。每一次回想,都不亚于将已经勉强粘合的心再次血淋淋地撕开,露出里面依旧鲜活的、名为“舍弃”与“谎言”的创口。
叶婉儿的嘴唇失去了所有颜色,微微哆嗦着,求助般地望向丈夫,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瞬间又被汹涌的泪水淹没,那泪水里不再是重逢的喜悦或愧疚,而是最纯粹、最原始的心碎与绝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不得不做出选择的、冰冷彻骨的夜晚。
林天笑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又深又长,仿佛要将院落里所有清冷的空气都吸入肺腑,化作支撑他说下去的勇气。他伸出宽厚的手掌,坚定而用力地覆盖在妻子颤抖冰凉的手背上,传递着无声却厚重的力量。然后,他抬起了头,目光没有焦距地投向院落墙角一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幽兰,眼神变得悠远而沉重,仿佛穿透了十年光阴的壁垒,直接落回了那个决定他们一家四口乃至更多人命运的、飘着冰冷秋雨的夜晚。
“昊儿,那时候,你刚满十岁没多久。小柔……她来到这个世上,刚刚一百零三天。”林天笑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砂纸磨过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时光沉淀下的锈蚀感,“你那时还没开始正式修炼,但精神力天生就比别的孩子活跃,敏锐,学东西快,虽然调皮,但心地纯良。小柔……那么小,那么软,像一团暖乎乎的云,整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醒了就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不哭不闹,只是看着你,看着我们……你妈妈那时候,全部的魂儿都系在你们兄妹俩身上,尤其是小柔,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抱在怀里,谁都不让碰,连我抱久了,她都要抢回去。”
他的嘴角似乎想弯起一个回忆的弧度,却只牵动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纹路。
“而我,当时已经是蓝星‘龙魂’特种部队的副指挥官,军衔大校,修为……按照圣武大陆的标准,刚刚稳固在神级初阶。你妈妈,婉儿她……因为觉醒的是极度罕见的‘生命礼赞’天赋,虽然她自己更喜欢安静的生活,但早已被列入最高级别的保护与观察名单,她的治疗能力,在当时已知的异能者中,无人能出其右。”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口混合着铁锈味的苦水。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却又像一把早已悬在头顶、只是我们未曾察觉的利剑。”林天笑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而紧绷,带着一丝刻入骨髓的后怕与某种被命运捉弄的愤懑,“那天深夜,我接到了一份加密等级为‘绝影’的命令——直接来自寒风统帅本人,越过了一切常规指挥链条。命令内容只有一行字:即刻孤身前往‘深海’基地,不得告知任何人,包括婉儿。”
“深海基地……”林昊低声重复,他知道那是蓝星最隐秘的军事与科研基地之一,其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谜。
“对。”林天笑的眼神锐利起来,如同冰锥,“我赶到时,寒风统帅和你爷爷林正国,已经在最底层的绝密会议室里等着我了。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俩。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你爷爷坐在那里,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那双平时总是充满威严或慈爱的眼睛,当时是一片赤红,死死地盯着寒风统帅,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痛苦,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
他的描述,瞬间在林昊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幅极具张力的画面。爷爷林正国,那位夏国十柱石之一,神级巅峰的守护者,何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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