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白家大宅终于沉寂下来。前院的伙计们轮流值夜，脚步声轻得像猫，后院的地窖里，老夫人和孩子们早已睡熟，只有零星的梦呓在寂静中飘散。
二奶奶白文氏回到自己的房里，二爷白颖轩正坐在灯下，手里捧着本医书，眼神却有些发直，显然是心不在焉。听到推门声，他抬起头，脸上露出几分倦意：“都安置妥当了？”
“嗯，孩子们都回来了，事也办得顺利。”二奶奶解下头上的珠钗，放在妆台上，铜镜里映出她略带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眸。
二爷放下医书，叹了口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性子本就温和懦弱，经此乱世，更是心惊胆战，若非二奶奶撑着，怕是早已六神无主。
二奶奶走到他身边坐下，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总会过去的。洋兵再横，也不能一直占着京城。咱们先把自个儿的日子过好，等着就是。”
二爷喝了口水，沉默片刻，忽然压低声音：“文氏，你觉不觉得……老三最近像是变了个人？”
二奶奶抬眼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她就知道，二爷虽不常言语，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你也看出来了？”二奶奶问道。
“可不是嘛。”二爷蹙着眉，像是在回忆，“以前的老三，除了吃喝玩乐，就是跟咱们争家产，办起事来毛躁得很，哪有现在这份沉稳？前几日刘管事来挑事，换作往常，他早跟人吵翻天了，可那天你瞧见没？他几句话就把人打发了，还滴水不漏。”
“还有这次，”二爷继续说道，“又是让囤粮，又是让备药，想得比咱们都长远。刚才景琦回来，说他把几家药铺的存货都盘下来了，那法子，活脱脱就是个老谋深算的生意人，哪还是以前那个只会闯祸的三爷？”
二奶奶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花纹。二爷说的这些，她都看在眼里，甚至比二爷看得更清楚。从血竭事件的临危不乱，到提出囤积物资的深谋远虑，再到分派小辈办事时的条理分明，白颖宇的变化，何止是“像变了个人”。
“许是……经历了这场祸事，他自己想明白了吧。”二奶奶轻声道。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人在绝境中，总会生出些不一样的念头，或许三爷就是如此，终于懂得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
二爷却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你想啊，他以前对药材一窍不通，那天怎么能把血竭的好坏说得头头是道？还有那些囤粮备药的道理，桩桩件件都说到了点子上，像是……像是早就知道要出这些事似的。”
这话一出，房里顿时安静下来。烛火摇曳，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二爷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圈圈涟漪。
二奶奶的心也跟着动了一下。是啊，白颖宇的变化太快，太彻底，彻底得让人有些恍惚。他懂药材，懂人心，懂乱世生存的法则，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
“不管怎么说，”二奶奶很快定了定神，语气坚定，“他现在做的事，都是为了白家好。这就够了。”
二爷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释然：“你说得对。只要他真心为这个家，他是什么样的，又有什么要紧？以前是咱们对他有偏见，总觉得他不成器。现在看来，倒是咱们看走眼了。”
“是啊，看走眼了。”二奶奶轻叹一声。以前她总觉得，白家的担子，得靠她和大爷、二爷撑着，三爷最多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角色，甚至有时还是个拖累。可如今才发现，这看似不靠谱的三小叔子，竟藏着这样的本事和担当。
“以后……多让他掺和些家里的事吧。”二爷说道，“有他帮着你，你也能轻松些。”
二奶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看向窗外，夜色浓稠，仿佛能吞噬一切。但她心里清楚，有白颖宇这样一个“变了样”的三爷在，这大宅门的天，似乎就没那么容易塌下来了。
烛火渐渐微弱下去，两人各自想着心事，房里的寂静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或许，白家的转机，就藏在这三爷的改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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