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背着二十个样包，去了一家新开的独立书店。老板是个光头大叔，爱听黑胶，店里卖咖啡也卖手作。她站在柜台前，把包一个个摆开，说：“卖完结账，卖不完我请你喝酒。”三天后，光头QQ告诉她：“再补三十个，客人问有没有旧校服做的笔袋。”那一笔订单，让她交上了仓库下一季度房租。
毕业答辩那天，她穿着用父亲旧衬衫改的oversize外套，胸口绣了一行小字：“老古板也会发光”。
其实她也想过买一套又或者租一套正经的西装，但年轻嘛，总是容易热血上头。
老师问：“未来五年规划？”
她答：“让‘旧衣’比新衣更贵。”现在她们的小品牌还是以做旧为主要特色。
全场笑，她也笑。
辞职了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叶庭山，看着穿着西装被女孩们围着的前老板，方雯有些意外。
她以为他不会来了，毕竟他进入自家企业的雷霆手段也是同学们津津乐道的课后话题，按理说他应该还在跟公司的元老们斗智斗勇……
叶庭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拨开人群走到她的面前。
“恭喜毕业，方老板。”
“你也是，恭喜毕业，叶总。”
叶庭山笑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叶庭山真心实意地笑。
她也是后来才明白过来叶庭山为什么要找她，那时候他的父母还有兄长刚出事，他一个不常在公司出现的还在读书的人突然担起了公司的担子，自然有不少人虎视眈眈，不单单是公司外，还有公司内部，他可以说是腹背受敌。
市场上的代理人明码标价，但价格是可以变的……他不敢相信任何人，于是他需要一个不会被干扰的人做他的副手。
至于他最近为什么突然不装了，她也不知道，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不得不说我看人还是很准的。”这是叶庭山后来跟他说的。
她毕业了却没有回家，那年京都的冬天比往年都冷，可“Flora”却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暖气。
五环外那间废弃印刷厂被方雯整个盘了下来。房东原本要拆，叶庭山托人把产权转到一家“港资咨询公司”名下，自己亲自过来跟她谈合同，合同写的很认真，他按原价将地盘租给她，同时要入资她们的小工厂。
“入资？”方雯认认真真把合同看完。
“是的，让你们直接并入叶氏，你们怕是会不顾同学情谊直接拿扫把把我赶出去吧……”
“不是……叶总不怕赔本吗？”
“不会的，我的眼光一向不错。”
京都下了第一场雪，工厂刚起步，她前几天还在电话里跟方观大吵了一架，放言自己今年过年不回去了，做成大老板了再回家……妈妈不会因此伤心吧……
方雯踩着雪回仓库，远远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方观。
方观穿一件军绿色棉大衣，脚边放一只化肥袋，袋里鼓鼓囊囊。
“爸？”
方观没应，只把袋子往她面前一踢：“家里旧衣服，你妈你姑你姨，全翻出来了，一共九十七件，够你拆半年。”
雪落在他花白的鬓角，他不拍，只抬头看仓库顶上那块被风吹得歪到一边的“Flora Studio”A4纸，哼一声：“字写得跟狗爬一样。”
方雯眼眶一下热了，低头扒拉袋子，最上面一件，是她初中那件红色运动外套，左胸口还绣着“实验三中”。
她攥着衣服，嗓子发哑：“您……怎么来？”
方观掏出一包红塔山，抽出一根，在手套上磕了磕：“查地图，坐三十六小时硬座，死丫头，跑真远。”
他点上烟，深吸一口，吐出的雾混在雪里：“你娘让我带句话——混不下去就回家，公务员再招，年龄放宽到二十七。”
方雯笑出声，眼泪却滚下来，砸进雪里，砸出一个个小洞。
方观瞥她一眼，把烟掐了，伸手，在她帽子上拍了拍，：“哭个屁，老子还没死。”
说完，弯腰抓起化肥袋，往仓库里走，他的背如往常一样，挺得笔直。
方观放下东西就想走了，方雯挽留他。
他哼了一声：“你妈还在等我回家呢，不然她一个人在家干着急……别送！待着……自己也要好好过个年……”
方观站在马路对面，双手插兜，仰头看灯，雪落在脸上，化得飞快。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是这么站在产房门口，护士把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抱出来，说：“姓方？来，按个脚印。”
那时他嫌弃婴儿丑，像没长开的猴子。
如今那猴子长大，在京都的雪夜里，把一块旧布，做成了一盏会发光的招牌。
老头抹了把脸，转身往胡同口走，嘴里嘟囔：“古板就古板，老子还能发光呢。”
网站和物流的建设还不够完善，她们不能单单只靠网络订单……过完年刚复工方雯和刘芳敏就在物色实体店面。
而鸥汀滢和任玖也在筹备新年新品，她们知道她们需要有特色，但也不能太单一，实体店面还需要针对顾客搞产品。
开春，京都的商场还不多，独立店铺却像雨后的蘑菇。方雯跑遍全城，终于在新开的“红桥市场”拿到一个十平方米的边角铺面——隔壁是卖景德镇瓷杯的，对面是卖羊毛衫的，人流动线最差，月租却要两千四。
她咬牙签了半年。
夜里，姑娘们把铺面刷成墨绿色，用旧课桌锯出来的木条钉了货架，再把从废品站捡来的霓虹灯管弯成“Flora”四个字母。灯管老化，通电后“F”总不亮，刘芳敏拿口红在灯管内壁涂了一层，再通电，暗红的光像结痂的血，反而成了招牌。
开业那天，叶庭山来了，穿一件灰呢子大衣，手里拎只保温桶，朝她举了举。
“大补汤，就当开业礼物。”
一个大公司的老总，送这种礼物也不害臊，不过叶庭山看她挺准的，也许只有这种礼物她才会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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