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连队食堂加餐。连长不知从哪弄来几瓶酒,给每个考上的人倒了小半碗。“今天破例!”他嗓门很大,“这是咱们连的荣耀!也是你们个人的造化!到了大学,好好学,学真本事,别给咱们连丢人!”
酒很辣,但没人嫌弃。李卫国喝得急了,呛得直咳嗽,眼镜又蒙上了雾。陈思北终于不再发抖,但端着碗的手还是不稳。肖向东慢慢喝着,辛辣的液体从喉咙烧到胃里,却奇异地让他更清醒。
食堂里闹哄哄的,笑声、劝酒声、感慨声混成一片。但在这片喧闹的中心,肖向东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抽离。他看着周围一张张鲜活的面孔——真诚祝福的王海柱,感慨万千的连长,那些羡慕或复杂的目光——这一切如此真实,又如此短暂。
他知道,从明天起,一切都会不同。这张通知书是一道分水岭,将把他带离这片黑土地,带离这个他挣扎、扎根、也悄然改变了一小部分的世界。北大荒的寒风、地窖的油灯、泥水下的秘密、深夜棚顶的低语、还有那些沉默的药包和借衣之暖……都将成为记忆。
但这只是开始。清华园的大门后,是另一个更广阔、也更复杂的战场。那里有更精深的知识,有更激烈的思想碰撞,有他记忆中这个国家即将开启的、波澜壮阔的变革年代。工程力学——这个专业选择本身,就像一枚精准的楔子,卡在了时代需求与他个人能力最契合的位置。
“想什么呢?”李卫国凑过来,脸色发红,语气带着难得的松弛,“咱们……真考上了。”
“是啊。”肖向东举起碗,和他碰了一下,“真考上了。”
碗沿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酒液晃荡,映出食堂昏黄的灯光,也映出两张年轻却已历经风霜的脸。
这一夜,连队的许多窗户亮到很晚。有人彻夜长谈,有人蒙头痛哭,有人对着通知书反复摩挲。肖向东躺在炕上,听着同屋人兴奋的窃窃私语和远处隐约的欢闹声,手隔着棉袄按在胸口的位置。
那里,一张轻薄的纸,正安静地贴着他的心跳。
金榜题名,古时人生四大喜之一。但此刻充斥他心间的,并非单纯的狂喜,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感激、怀念、以及对未来清晰认知的复杂心绪。
寒窗十年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但他的“寒窗”,是在没有窗的地窖里,是在北大荒的暴风雪中,是在无数个提心吊胆的深夜完成的。如今,这扇通往未来的门,终于被叩开了。
窗外的天空,星河低垂,清澈如洗。明天,会有更多通知书抵达,会有更多人的命运被改写。而他们的旅程,才刚刚驶出第一个港口。
远处传来不知谁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笑声,在寂静的春夜里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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