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北京像个巨大的蒸笼。近春园的集会改到了清晨六点——只有这个时候,荒园里还有些许凉意。但今天肖向东迟到了。
他赶到时,额头带汗,手里攥着一封刚收到的加急信。方文敏正用粉笔在黑板上推演“价格弹性模型”,转头看他:“出事了?”
“是机会。”肖向东把信摊在石桌上,“陈思北从上海来的信。他父亲所在的船舶配件厂,三个月前接了一批出口订单——给新加坡的货轮生产配套阀门。合同签了,生产计划下了,但现在卡在原材料上。”
陆文渊凑过来:“缺什么?”
“特种钢材。”肖向东指着信纸上的数据,“Cr-Mo合金钢,耐海水腐蚀的。厂里的年度计划指标用完了,新指标要等到十月。但订单八月必须交货,否则违约金是外汇。”
杨志远皱眉:“那就按计划外价格买啊。现在不是允许企业自筹部分计划外物资吗?”
“问题就在这儿。”肖向东翻到信的第二页,“陈思北父亲跑了三个月,能找到的计划外货源要么质量不达标,要么要价太高——是计划内价格的四倍。厂里算过账,按这个价买,订单做完反而要亏本。”
方文敏的笔停在黑板上:“所以……”
“所以他问我们,”肖向东抬头,目光扫过三人,“有没有办法,找到价格合理的计划外钢材。或者——”他顿了顿,“有没有办法,弄到计划内指标。”
石桌边一片沉默。清晨的鸟叫声突然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违反规定的。”陆文渊声音很轻。
“但现在是1978年7月。”方文敏接话,“我在经济系听课,老师私下说,广东、福建已经开始试点‘双轨制’——计划内价格和计划外价格并存。虽然还没正式文件,但很多地方已经在实际操作了。”
肖向东点头。他当然知道“价格双轨制”——这个将在八十年代初全面推开的制度,此刻正在某些缝隙中萌芽。计划经济的坚冰开始出现裂缝,市场的活水正悄悄渗入。
“陈思北在信里说得很实际。”他继续道,“如果这批订单黄了,厂里两百多工人今年的奖金就没了。更严重的是,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出口订单,如果失信,以后再也别想进入国际市场。”
杨志远犹豫道:“可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就是几个学生……”
“我们有信息。”肖向东从书包里拿出一叠资料——那是过去三个月,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收集的物资调拨信息、行业动态、政策解读。“你们看这个。”
他翻到一页:“五机部下属的太原钢厂,今年三月份完成技术改造,Cr-Mo钢产能提升了30%。但他们的年度计划是去年底定的,没有包含这部分新增产能。”
“所以……”陆文渊眼睛亮了,“他们有超额产出?”
“对。按照现行规定,超额产出的一部分可以转为‘企业自销’——其实就是计划外销售。但很多老国企不敢贸然行动,需要有人牵线搭桥。”
方文敏迅速理解了:“你是说,我们做这个牵线人?”
“不止牵线。”肖向东在纸上画了个三角形,“上海厂缺钢,太原厂有钢但找不到买家,中间缺一个信任纽带。我们如果促成这笔交易,可以收取一定的‘信息服务费’。”
“信息服务费?”杨志远重复这个词,“这不就是……佣金?”
“合法佣金。”方文敏已经开始计算,“如果按计划内价格成交,上海厂愿意付差价的一部分作为酬谢;如果按略高于计划内但远低于市场黑市价成交,差价空间更大。关键是要让太原厂愿意出货,让上海厂信任我们。”
肖向东看着三人:“这很难。我们需要说服太原厂相信这不是陷阱,需要确保上海厂能拿到合格钢材,还需要处理所有手续——介绍信、合同、运输、付款。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惹上大麻烦。”
“但如果我们成了,”陆文渊声音有些发颤,“就证明了一件事:信息本身是有价值的。知识可以转化为实际的生产力——不只是在课堂上,而是在真实的经济活动中。”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近春学社三个月来的所有讨论,关于技术趋势、系统思维、未来社会……如果永远停留在理论层面,就只是象牙塔里的空谈。而现在,一个机会摆在面前:用他们的信息整合能力、分析能力、跨地域联络能力,解决一个真实的经济难题。
“我参加。”方文敏第一个举手,“我父亲的老战友在物资总局,我可以试着打听太原钢厂的具体联系人。”
“我也参加。”陆文渊说,“我叔叔在铁道部,运输环节也许能帮上忙。”
杨志远咬了咬牙:“我……我负责信息验证。太原厂那边的技术参数、质量证明,我需要找渠道核实。”
肖向东看着他们,想起北大荒的地窖,想起油灯下三个人的脸。那时他们为了一道数学题可以争论到深夜,现在,他们要为一笔三千公里外的钢材交易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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