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商行轰然倒塌,其庞大的商业帝国在朝廷的铁腕下分崩离析,家产抄没,主干问斩,昔日煊赫一时的国舅爷府门庭冷落,徒留一段令人唏嘘的谈资。而在这场惊心动魄的博弈中,以弱胜强、沉冤得雪的苏瑾与玉容斋,则被镀上了一层传奇的色彩。
如今的玉容斋,已非昔日那个需要谨小慎微、仰仗郡主鼻息的脂粉铺子。门前车水马龙,往来无白丁,那块皇商金字招牌在阳光下闪耀着令人心折的光芒。苏瑾“苏皇商”的名号,响彻京华,甚至随着商旅传遍南北。她不再仅仅是安阳郡主的得力管事,而是真正手握巨资、人脉通达、连朝廷大员也要客气相待的商业巨擘。
然而,站在这青云之巅,苏瑾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与……一丝空茫。
大仇得报,最大的威胁已然铲除。每日里,她处理着玉容斋日益庞大的事务,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与结交,与内务府对接贡品事宜,与江南商会互通消息,生活被填充得满满当当。可每当夜深人静,独坐书房,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她偶尔会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之前那一年多跌宕起伏、步步惊心的日子,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
“小姐,您如今可是京城里头一份的女皇商了!再没人敢小瞧咱们!”小桃喜气洋洋地整理着各地送来的贺礼清单,脸上是掩不住的骄傲。
苏瑾笑了笑,目光掠过清单上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古玩,心中却无太多波澜。财富与名声,她已拥有。可然后呢?仅仅守着玉容斋这份日益庞大的家业,做一个富可敌国的皇商吗?
她想起穿越之初,只为偿还那两千两债务而殚精竭虑的自己;想起在江南,为了联合众商、对抗四海而奔走谋划的自己;想起在金殿之上,面对污蔑与构陷,奋力反击的自己。那股不甘平庸、勇于破局的锐气,似乎在被如今的安稳与繁华悄然磨蚀。
这并非她想要的终点。
这一日,安阳郡主设宴为她庆功,端亲王竟也难得地出席了席面。席间,端亲王看似随意地问起苏瑾日后打算。
“苏瑾啊,如今四海已除,你这玉容斋根基深厚,皇商之位稳固,可谓前程似锦。往后,可有何长远打算?”端亲王语气温和,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苏瑾放下银箸,沉吟片刻,并未如寻常商人般只言扩大经营,而是郑重回道:“回王爷,玉容斋能有今日,全赖朝廷恩典,王爷与郡主扶持。苏瑾不敢或忘。如今外患虽除,然静心思之,商道之行,或不应止于货殖之利。苏瑾愚见,商之大利,当与国同休戚。玉容斋愿继续依托‘玉容基金’,在稳固边军抚恤、资助寒门学子之外,或可尝试……为朝廷分忧,探一些利于国计民生的新路。”
她没有具体说是什么新路,但“与国同休戚”、“为朝廷分忧”这几个字,让端亲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深深看了苏瑾一眼,抚须笑道:“哦?想不到苏皇商竟有如此胸怀,倒是难得。如今国库虽不算空虚,然陛下励精图治,确有许多需用钱之处。你若真有此心,倒不妨细细思量,若有切实可行的章程,或可呈递上来。”
这话,无疑是一个重要的信号!意味着苏瑾的商业活动,已经引起了最高统治阶层的注意,并且被允许在一定程度上,参与到国家经济事务的层面!
宴会归来,苏瑾心潮起伏。端亲王的话,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她不再仅仅是一个“纳贡”的皇商,而是有机会利用自己的财富和商业网络,去做一些更具影响力、更能实现她内心深处某种超越这个时代理想的事情。
她开始有意识地收集信息,了解朝廷目前面临的难题。通过墨老先生的渠道,以及与韩罡等官员的有限接触,她了解到,目前朝廷除了常规的军费、俸禄支出外,有几件大事正让户部头疼:其一,是近年来黄河水患频仍,治理工程浩大,靡费甚巨;其二,是西北边关几个重要的互市榷场,因管理不善及运输困难,税收逐年下滑;其三,则是东南沿海,时有海盗倭寇骚扰,海防与漕运压力巨大。
这些问题,任何一个都牵扯巨大,非她一个商贾所能解决。但她从中看到了机会。比如,黄河治理需要大量的石材、木材、民夫粮饷,她的商业网络能否在物资调配、运输上提供更高效的方案?互市榷场凋敝,是否可以通过改善商路、引入新的商品和管理模式来盘活?海运……这个念头一起,苏瑾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个时代,海运风险极大,且朝廷政策多有反复。
然而,高风险往往也意味着高回报,以及……难以估量的影响力。
就在苏瑾对着大景疆域图沉思之际,一个来自江南的意外消息,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文柏派心腹快马加鞭送来密信,信中提到,在抄没四海商行产业时,于其江宁总号的一处隐秘库房中,发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箱保存完好的、涉及海外风物、海图、乃至一些奇特机械零件的图纸和书籍!其中一些图纸上标注的文字,并非中土所有!
四海商行……竟然暗中经营着如此隐秘的海外勾当?!他们从何处得来这些东西?意欲何为?
联想到四海商行之前能弄到南洋的“赤玉粉”,苏瑾心中疑窦丛生。难道四海商行的覆灭,并未完全斩断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更深层次的海外联系?
这些来自海外的图纸与书籍,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在苏瑾心中点燃了新的好奇与野望。这个时代的大海之外,究竟是什么样的天地?那些奇特的机械,又代表着怎样的技艺?
她忽然觉得,扳倒四海商行,或许并非故事的结局,而仅仅是让她得以窥见了一个更为广阔、也更为复杂的世界的序幕。
青云之上,见山河壮阔,亦见前路迷踪。
旧的敌人已然倒下,而新的挑战与机遇,正伴随着海外来的风,悄然降临。
苏瑾轻轻卷起桌上的疆域图,目光投向窗外东南方向那片蔚蓝的天空。
或许,是时候将目光投向那片充满未知与风险的海洋了。
她的征程,注定不会止步于这京华的繁华与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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