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佳美包装厂区的梧桐叶开始大片大片地往下落,金黄的叶片铺了满地,踩在上面沙沙作响,带着几分入秋后独有的萧瑟。林雪穿着一身洗得干净的浅蓝色工装,衣角被风轻轻吹起,手里攥着母亲给的那封皱巴巴的介绍信,站在制罐车间的门口,心里既紧张又忐忑。工装是母亲特意找相熟的阿姨借的,袖口还缝着一块不太明显的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透着一股朴素的整洁。
她能来车间当文员,全靠母亲托了层层关系。母亲在厂食堂干了十几年,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揉面、打粥,和车间的老主任是几十年的旧相识,当年老主任的爱人坐月子,还是母亲每天换着花样送营养餐。这次为了林雪的事,母亲提着一篮子自家种的鸡蛋和小米,跑了老主任家两趟,好说歹说才求来这个临时岗位。临走前,母亲反复拉着她的手叮嘱:“到了车间多听多看,少掺和闲事,老主任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跟着他好好干,别给我惹麻烦。”
林雪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动,车间里的噪音瞬间汹涌而出,机器运转的轰鸣声、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工人们隔着流水线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发疼。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机油味和铁锈味,还夹杂着一丝汗水的咸涩,和财务部的清冷截然不同,却透着一股实实在在的、热腾腾的烟火气。
老主任就站在车间的调度台前,他头发花白,背有点驼,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背心,露出的胳膊上肌肉线条依旧清晰,一块块像是铁疙瘩,一看就是干了一辈子体力活的人。他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搪瓷杯,杯壁上印着的“劳动模范”字样已经模糊不清,看见林雪进来,他抬了抬眼皮,接过介绍信扫了一眼,声音粗粝得像砂纸打磨过:“你就是食堂老刘的闺女?叫林雪是吧?”
“是,主任,我叫林雪。”林雪连忙点头,双手背在身后,规规矩矩地站着,目光不敢乱瞟。
老主任“嗯”了一声,指了指车间最里头的一个小房间,那房间的门半掩着,看起来格外偏僻:“那间是档案室,堆了些废弃的档案和旧资料,乱七八糟的堆了好几年了。你去把那些东西整理一下,按年份分类打包,等着废品站的人来收。记住,只整理,别乱翻,有些东西不是你们年轻人该看的,也别到处瞎打听。”
这话里的告诫意味,林雪听得明明白白。她应了一声“好”,拎着墙角的扫帚和簸箕,朝着档案室走去。脚下的水泥地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油渍和铁屑,走起来得格外小心。
档案室的门虚掩着,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灰尘、霉味和纸张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眼泪都差点呛出来。房间不大,只有十几平米,里面堆满了落满灰尘的纸箱和老旧的档案柜,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玻璃,在地上投下几道光柱,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上下飞舞,像是尘封的时光碎片。
墙角的蜘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有的网兜里还挂着干瘪的虫子尸体,档案柜的柜门歪歪扭扭地耷拉着,合都合不上,里面的文件散落一地,有的被老鼠啃出了密密麻麻的破洞,有的被潮气浸得发黄发脆,轻轻一碰就掉渣。林雪放下扫帚,挽起袖子,从口袋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口罩戴上,开始一点点清理。
她先把地上的文件一张张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尘,按年份分类,再小心翼翼地塞进纸箱里。那些文件大多是十几年前的生产报表、考勤记录和领料单,字迹模糊不清,翻来翻去都是枯燥的数字和名字,没什么看头。灰尘飞扬中,她的头发上、肩膀上落满了白蒙蒙的一层,额头上的汗水混着灰尘,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印子,鼻子里也堵得难受,只能时不时停下来,用袖口擦一擦额头的汗和眼角的灰尘。
时间一点点过去,车间的轰鸣声似乎渐渐远去,被隔绝在这扇薄薄的木门之外,档案室里只剩下她翻动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秋蝉的残鸣。林雪蹲在地上,整理着一摞10年前的废弃合同,指尖触碰到一张硬邦邦的纸,和其他柔软的纸张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粗糙的质感。
她好奇地抽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被撕得四分五裂的牛皮纸,纸张比普通的合同纸厚实不少,上面沾着褐色的霉斑,边缘也脆得一碰就掉渣。她皱了皱眉,本来想随手丢进废纸堆,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纸上的几个印刷字,虽然模糊,却格外刺眼——“老厂区土地租赁协议”。
这几个字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林雪的神经。她的心跳猛地加快,砰砰砰地撞击着胸腔,连忙蹲下身,不顾灰尘呛鼻,把散落在周围的碎纸片都捡了起来,一张一张小心翼翼地拼凑着。
碎片不多,只有七八片,勉强能凑出大半张纸。林雪屏住呼吸,眯着眼睛,凑近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纸张上的打印字已经模糊,还有些地方被霉斑覆盖,只能看清只言片语,但关键信息却赫然在目:出租方是佳美包装有限公司,承租方的名字被撕掉了一大块,只留下末尾的“……投资有限公司”几个字;租赁标的是老厂区的三块闲置土地,面积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共计伍拾亩”;租赁期限更是长得离谱,足足有二十年,而租金一栏,赫然写着“每年人民币壹万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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