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第二日午后，辛长年用过米粥，吃了一碗药后人精神一些了。他与向承年提出要出发，不能因为自己耽搁路程。起先，向承年是犹豫的，毕竟他需要静养，赵玲珑也不同意。辛长年觉得自己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若是一直耽搁怕王宰相的人寻上来，到时徒添烦扰。他提出，自己可以坐马车。坐在车里也算是好好休养，这样两全其美。
马车颠簸，其实不算静养。但，若真的被王进的人找到，那还真是麻烦。这主要目标人物如今肩不能提，手不能抗，敌人一来，大家伙全跟着倒霉。向承年犹豫再三，觉得只能这样了。他吩咐随从阿炎在马车里头垫一床被子，好让辛长年在里头坐靠的舒服些。就算路上累了，也是一个能睡得地方。他特意吩咐驾车时稳一点，千万别颠到里头的两位贵客。
离开杭州城，下一站就是江宁府。杭州西湖的景色让赵玲珑多有留恋。马车行走之时，她掀开车帘看向外头的湖与山。正午的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连连，看着就像是天宫里的日头照在天池之中，天色与湖面被连成了一片。两旁的山峰翠绿的好似仙界里的花谷，不知里头是否真的住过山精与仙灵。
“瞧什么呢？”辛长年见她趴在车窗边，一直向外看，问道。
“我在看这山水，在想这里的人是怎么样的。”赵玲珑回答道。眼前的景色一点一点被甩在身后，她恋恋不舍的微微支起身子向后张望。
东南第一城的名号定然不是浪得虚名，余杭的景色着实不一般。辛长年初到之时，也是心中惊叹这样的浊世中藏了一处桃园。他看赵玲珑的脑袋都探出去了，便提醒她，“当心掉出去。”
赵玲珑放下车帘，坐回车里。她给辛长年掖被角，笑着说：“你真是与我说笑呢。我这么大个人怎么会掉出去。”
这是玩笑话，辛长年噗嗤一笑，说：“见你看外头都看得魂都没了，所以就把你喊回来。”他见她面上翻起红晕，便低头不语了。
“以前就是听人说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便就一直好奇这江南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地儿，寻过画册，却总觉得与京城也差不多。但如今我自己瞧了，方才知道天堂是这般的。”靠在软垫上，她问他，“你以前来过杭州吗？”
辛长年摇头，“和玲珑一样，这是长年第一次来。”离开福照寺之前，他并没有去过很多地方。大部分的地儿都是和赵玲珑一起走的。
见他态度温和，面上有笑容，赵玲珑知他们的赌气结束了，他还是那个温柔的人。她向他身边挪了挪，双腿曲着，她的手肘顶在膝盖上支着头，与他说：“去了兰州后，你有打算吗？”
“待见了九王爷才知我能有什么打算。如今，我打算的都不能作数，一切都只能等九王爷说了才算。”他对上她好奇的视线，说：“况且我也没有什么打算。若说有，就是将你安全带去。”
“将我带去后，那你呢？若是九叔叔见了你后就打发你走，你想过自己何去何从吗？”赵玲珑又问道。
辛长年沉默了一下，回答道：“那长年便就离开。天涯海角，总是有地方可以去的。况且，我在师傅的牌位前承诺了，长年兰州一行后便会……”话说到此，他看向她，后头的话不知该不该说。
“会什么？”赵玲珑问。他话说到一半，让她心中紧张。
他温柔浅笑，说：“会独善其身。”她神色慌张，他定然不能将原想告诉她。“我造了太多杀孽，该还的不能逃。”
“所以，你会找一个寺庙去为那些人诵经，对吗？”赵玲珑对‘独善其身’的理解是他会回到福照寺。“你会做回和尚吗？”她问他。
应该不会了，此生无缘再入佛门，辛长年暗念。“我会做一个俗家，将我的罪孽系数还了。”
赵玲珑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不是和尚，她便觉得他不会离开自己。“青灯古佛也好，白衣素食也好，你可否找一个有我的地方？”她不敢去奢求与他一身一世，她想若是可以，她愿意陪着他。
这里头的意思他听明白了，可他能怎么做？他如今能给予她的一切都像是镜花水月，往后若是一场空，她又该何去何从？讲白了，他是害怕，在与她的关系上，他畏首畏尾，不知如何处理。“等你回到了京城，等皇上安排……”
“若是回不去呢？”赵玲珑打断他，问道。他一再的退缩她是有感觉的，可她有自己的倔强。“九叔叔既然知道你是辛德珏的儿子，他派了那么多人来寻你，必然在你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你觉得难道他们就是为了救你？”她瞧了一眼外头，压低声音说：“他不惜花费大价钱，好吃好喝的供着我们，你可有想过是为什么？”此去兰州，她心中隐隐不安。
辛长年闭眼，他叹气，说：“我不想卷入这些纷争中。朝堂之事与我无关，我族人也都早就西去，我不想牵扯出瓜葛。”师傅的仇报了，父亲的仇……他无力也无心。世间纷扰繁杂，他的心力只能到此处。
“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们就走吧，不与他们去兰州了。天涯海角，隐姓埋名，我随你便是。”赵玲珑拉着他的手臂，言语之中有着期望。天下之大，山山水水，两人在世间过自己的逍遥自在，又何尝不是好事呢？
他不能带着她就这样躲躲藏藏的过一生。他可以，但是对她是莫大的侮辱和不公。拉下她的手，摇头，说：“既然你不愿意回京城，那我必须信守承诺，把你带到九王爷身边。”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光芒消失，他抚上她的脸颊，劝说道：“你若是懂我，便知我不会让你不明不白的跟着我受委屈。”
她附上他的手掌，温热的触感让她心头涩涩，“你让我懂你，可你又为何不能来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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